“这个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拍我的人……咳，竟然就是我的室友！我们宿舍就是个两人间，我不在厕所里，他也不在厕所里，那厕所里面会是谁？”

“门只能从里面锁起来吗？”

“对啊，只能从里面反锁啊，我当时真的很尿急，一心只想解决这个问题，膀胱都要爆炸了，就说，那我去外面尿算了，就跑了出去，我舍友还在后面喊我，我没理他。我们的宿舍在二楼，因为每间宿舍房间里都有厕所，楼道里是没有厕所的，我就跑到了外面去，找了个角落就尿，尿完就很爽，很轻松，往回去，走了没几步，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同学。声音是从后面过来的，是个男的，我回头一找，真的看到个男的，穿的是一身睡衣，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就站在我刚才尿尿的地方。我说，干吗啊。那个男的就朝我跑过来，笑着和我挥手，说，我们一起走回去吧。我有点怕，因为宿舍周围晚上很安静的，我没听到任何脚步声，也没看到任何人靠近，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有影子吗？”

“宿舍楼有影子，我们都站在宿舍楼的影子里，我说，干，你该不会也是半夜尿急，宿舍里的厕所门打不开只好跑出来尿尿吧？他就笑。我说，谁搞恶作剧啊，一定是那些学长啦！我说，要么就是我弟弟。那个男的就问我，你还有个弟弟？我指指裤裆，他说，那这谁没有啊。我又指指宿舍楼，说，还有一个，比我晚生几分钟。

“我尿尿那个地方哦，宿舍楼在这里，它在这里，走过去两分钟都不用，然后就很奇怪啊，我走啊走，走啊走，就是走不到宿舍楼，就是你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楼，但是一直走不到。我知道事情不对，就问那个男的，还有没有尿，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走了很久了还没走回去，他说话的时候抖个不停，靠在我边上。我说，所以问你还有没有尿啊，我是一滴都没有了。他摇头，哆哆嗦嗦地问我，你要干吗，我说，老人家说，鬼打墙一泡童子尿就好了。其实我当时心里真的蛮害怕的，看他比我更害怕，我又不好讲出来，只好装作很镇定。他一直问我怎么办，回不去了怎么办，我说你别紧张，好歹我们有两个人，有个伴。我想来想去，说，那我们喊吧，他说喊什么，我说，喊救命啊，有没有人之类的，喊什么都可以。我先开始喊，他走在我边上，可以说是躲在我身后，就是我走在这里，他就走这里，我先喊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听得到嘛！没有人答应啊，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喊，一直没有人答应。喊到我喉咙都哑了，我就有些生气了，因为那个男的，他什么也不干，就拽着我，我就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这个人长得好衰，我怀疑是不是他带衰了我，我说，我们分开找路算了。他不肯。”

“恐怖片里一旦大家分开单独行动，就会一个接着一个死掉啊，你没看过嘛？”

“哎呀……反正他也不肯嘛，就开始哭，说他好惨，说他家里人把他骗来这里上学，他根本不想来，一来就逃过，每次都被抓回来，有一次逃得很远，逃回了家，可哪里还有家啊，他的家人全都搬走了，邻居也全都变了样子，没有人认得他，没有人记得他，他根本没地方去。他没别的地方去，只好回来这里，现在这个地方他也回不去了，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哪里能收留他。他一边说一边哭，说得我也有点想哭了，我觉得他好惨啊，怎么这么可怜，我问他，那你将来怎么办？这个问题真的很傻。我也不知道我问这个干吗，反正我就是问了，可能我想让他往好的地方想想，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啊，没有办法改变了啊，他的过去就是这么悲惨凄惨，那未来还是未知数嘛，说不定还能有好的发展啊，对吧？

“他说，就待在这里啊。我说，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啊，你毕业之后的打算啊，你想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找什么工作。他问我，你呢，我说，考得上什么就上什么咯，他问我，那你弟弟呢，我说，鬼知道啦。我问他，你多大，几年级。他想了想，说，算不清楚。我猜他估计是真的很害怕，就是越看他越可怜你们知道吗？我就问他，我说，那不然我问问我爸妈愿不愿意收养你。他很吃惊，他说，你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让我去你家吗？我说，那你一个人，放假还要一直待在这里，那也太惨了吧。我说，但是我家不在这里，假期的话，我们会回吉隆坡。他忽然一句话都不说了，我们还是一直走，一直朝着宿舍那边走嘛，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走得真得很累了，坐在地上不想动了，我想等天亮说不定就好了，我就看天，他坐在我边上，问我，你有没有去过美兰村，我说，是不是在金马仑那边，我说，我去过那边的一座茶园，我听说那里挖出来过很多尸体，男人女人的都有，有的女人还穿着男人的衣服，都是被日本人弄死的……

“有时候晚上，茶园山坡上能听到口哨声，有一个日本军官很喜欢吹口哨，他一吹口哨，住在那附近的人就会躲起来，他们知道他要开始找人来杀了。

“他被炸弹炸死在那里，那些被他杀掉的人也死在那里，晚上，口哨一响，鬼魂也躲了起来。

“我说完这个故事，就看到好几束光照过来，照得我睁不开眼睛，还听到很多人在喊我，我遮住光一看，看到冬嘉佳，我舍友，舍监打着手电筒照着我，我舍友问我，那个和你一起下楼的人呢？我说，没有人和我一起下楼啊，但是我刚才在楼下真的遇到了一个同学，好像也是下来尿尿的，我和舍监报告，我们宿舍的厕所门被人恶作剧。没有人再问我什么，再和我说什么，我就回到宿舍去睡觉了，第二天我舍友告诉我，那天我往楼下跑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跟在我后面跑，他喊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个，他还和我说，以前这个宿舍楼……”

“是精神病院？”

“表妹！你也太破坏气氛了吧！”

“你的故事里面一直在暗示啊，什么穿整套睡衣……那个是病服吧？”

“我没有说穿整套睡衣吧？”

“就是这样吧……”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冬嘉佳和你讲过这个故事！”

“没有啦。”

“那他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鬼？自杀还是就这么死掉了啊？”

“我不知道啊。”

“你再没遇到过他啊？”

“冬嘉佳个大嘴巴，他和爸妈说了这件事啊，我爸马上给我送了一个拿督公过来，还带我去见圣僧，跑去三太子庙里找师傅收惊，还请了个道士去家里做法，摆阵，他就很怕那个东西跟着我回家。”

“哦，对对，你有问他要不要跟你回家……我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

第13章 4.3（下）

“那如果那时候他真的跟着你回家，那会怎么样？你们家就会，呃，被鬼诅咒，变成鬼屋？”

“哎呀！等一下啦，我要开始讲了啊，让我讲我的故事啊！

“就是有一对夫妻，他们在A大学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女孩儿呢学国际贸易，男的是工科生，男的追的女的，毕业之后呢……A大学就在A市，两个人其实本来就是A市人，毕业了呢就都在A市找工作，男的呢校招的时候就确定工作了，女的那个专业竞争比较激烈，家里人也给她出主意，想来想去，她打算考公务员，反正一切都挺顺利的，女的去了民政局工作，男的进的是事业编，算是做基建的吧，两人谈了七年恋爱了，双方父母也都见过了，平时节假日也会常走动，男方家里早就预备好婚房和彩礼了，女方也打算买车，装修房子，反正就都挺顺利的，领证，摆酒，女的怀孕，小孩儿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他们结婚之后呢，每天都是男的下班回家做饭，女的会去菜场买菜，周末两个人就一起看个电影，逛逛街，周边自驾游什么的，假日就到处旅游，我和你们说，他们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很美满，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男的坚持要送老婆去月子中心的，还选的那种特别贵的那种，孩子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夜里一哭，就都说男的起来弄，换尿布啦，哄睡觉啦，要是小孩儿是饿了，就去热事先冻好的奶，出门也都是男的带孩子，什么产前抑郁，产后抑郁，女的根本没经历过，她觉得……那时候，那时候她真的很幸福，她妈妈也经常和她说，你的命真的好，比我的好太多了。她妈妈每次看到她，或者他们去看她，或者就是要拜托她帮忙照顾小孩的时候，她妈妈都会这么说。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数多了，她就觉得有些刺耳，那你们是不是要问，那小孩，夫妻有事的话，可以交给男的的父母照顾嘛，男方的父母呢不太喜欢孙女，就是想要一个孙子，每次两个两人提这件事，男的率先反对，但是……但是，女的从男方那边的亲戚的话里听出来，男的的父母认为是女的整天给男的吹枕边风，整天作，而他们的儿子呢，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们认为是男的在女的的鼓动下，煽动下反对生二胎的。他们说，都生了一个了，再生一个有什么呢，双独二胎又不用交罚款，国家政策是鼓励的，多生一个孩子，老来也多个人照顾，家里也热闹，一个女孩儿将来要赡养父母，她到时候肯定会结婚嘛，也会有小孩，有公公婆婆，那怎么顾得上自己的爹妈，怎么忙得过来，一根蜡烛两头烧，是很辛苦的。

“女孩儿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读书也好，工作也好，她考公务员，第一次就上岸了，恋爱，婚姻，育儿其实比起多数人来说都很顺利，她听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她也不好和老公讲，再讲也是给老公压力，如果老公再去后自己父母理论，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儿毕竟是别人的女儿，那肯定是怪别人家的女儿在哪里搞事情啊，对不对？一开始，她想，那好吧，那再生一个好了，但是这种事情，万一要是再生一个还是女孩儿呢？那要第三胎么？养得起么？养得了么？小孩儿为什么要赡养父母啊，其实道理很简单啊，就是一个等价交换啊，小孩儿小的时候，父母带孩子，搞垮了身体，老了各种并发症就出现了，那归根究底就是孩子的责任啊不是吗？那孩子就要赡养，就要负责。

“女的就很忧愁，天天想这件事，天天琢磨这件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天躺在床上假睡，有一天晚上，她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他们的女儿那时候已经五岁了，睡自己的房间，房间就在他们隔壁，每天晚上都睡得很熟很熟，很久没在晚上起夜闹过了。孩子哭得好惨啊，老公好像完全没听见，睡得很熟，老婆就起来了，她走到客厅一看，看到一个小孩儿，很小很小的婴儿，就是我们说襁褓里的婴儿，在那边哭，举着两只小手哭。女的走过去，一看，是个男婴，她就抱起来哄他，别哭啦别哭啦，男婴还是哭，哭得比先前更大声了，她检查他的尿布，干的，她摸摸他的肚子，没有很鼓，没有很瘪，她撩起睡衣，凑过去，问他，要不要吃，是不是饿了。男婴还是哭，她也开始哭，怎么办啊，她不知道啊，头痛啊，她抱着男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还是哭，还是不停哭，她把他丢到了门口，关上了门，不是她的小孩，她不管了。

“没想到，第二天午夜，那个哭声又来了，那个小孩又来了，这一次，她把小孩儿扔进了垃圾桶，第三天，她把小孩儿掐死了，第四天，她把孩子从阳台扔了下去。她偷偷摸摸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你压力太大了，得了神经衰弱，她每周都去医生那里哭一哭，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亲戚，很快，她得了神经病的消息在亲友里面传开了。女的的妈妈很快就找上了门，让她不要去看心理医生了，说有什么话可以和她说，和她聊，女的就把自己的烦恼和妈妈说了，她妈妈说，你不想生么也没办法，那他们说的时候你就忍一忍，就当耳边风，催个几年，看你实在没那个意思，他们也就不催了，平时你让小孩嘴边甜一点，去了爷爷奶奶家，都说点好听的。她妈妈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以为你老公出轨，你要离婚了。她妈妈说，我提前告诉你啊，你离婚了，这套房子肯定不能给他，我那里肯定是没地方给你们住的。

“女孩儿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那天晚上，那个男婴又来了，又是嚎啕大哭，女孩儿杀了他，肢解了他，吃了他，第二天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她没有再去看心理医生，公婆催生，她就笑着忍耐，过了几年，有一天，她老公和她摊牌，说自己外遇了，那时候，他老公已经自己出来创业了，生意做得很不错，他们已经不住那套婚房，住进了花园别墅里面。她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爱情的感觉。他说，最近这一阶段，我的感触特别多，就是那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了，就会失去他原本拥有的一切，他的世界就会分崩离析的感觉……我就想，那我起码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前，我要真正地去爱一回吧，我觉得我以前把爱情看做生意，和合适的合伙人一起经营，现在我想明白了，爱情其实是买股票，全靠一时冲动去买进。

“她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像那种烂俗偶像剧，言情小说，她说，那我要孩子，她老公说，不行，你精神不稳定，孩子交给你，我不放心。他们就打官司。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一回，可是这重要吗，她搬回婚房一个人住，她妈妈来看她，前夫把小孩儿送过来和她一起欢度周末，这是法律规定的，神经衰弱，不适合养育小孩的母亲也可以拥有的权力。她准备了一桌饭菜，在里面下了毒，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孩子死掉，割下她们的肉吃掉，她边吃边想，她的生活大体是很幸福顺遂的，她的母亲在养育她的时候没有亏待过她，她也感觉得出来她是爱她的，是愿意爱她，愿意照料她的，她的原生家庭是完全ok的，没有问题的，她也很理解，妈妈操劳了大半辈子，想要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想拥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妈妈，那妈妈也会想拥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的吧？大家都要互相体谅，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谁都想拥有一些私人的空间，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成长的过程中也没遇到过任何变态，什么露出癖啊，什么跟踪狂啊，职场上，偶尔有些人会说一些不得体，听上去有些怪怪的话，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也不要紧，离婚也不是大事，去看心理医生也没什么，现代人谁没一些心理问题，谁不压抑，谁不抑郁？只要不是一时抑郁一时狂躁，那问题一般不大，她的幻觉幻视幻听也没有持续很久，总的来说，她的人生没什么大问题，她没有生活在那种持续的，毫无停顿的痛苦里。她的痛苦是断点式的，就是那种你们知道吗，嘟一声……再嘟一声……

“都是些能克服的问题，都是些能抛下，能解决的事情，但是她就是不想去克服了，不可以吗？与其等她的世界被未知的什么东西完全破坏掉，就是她会突然面对一个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问题，那不如她自己选择结束这一切。就是她想拥有一个处置自己的权力。”

“可以插话了吗？”

“可以啊，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所以……这是一个女性意识觉醒的故事？然后因为里面有恐怖元素……？”

“我不是很懂，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妈妈和孩子啊？她没权力这么做吧？”

“可能她不想她们经历什么？如果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比较好的途经的话，她爱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她就想带她们一起走？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感想。”

“哇噻，耶稣死的时候都没想带他的信徒一起走，还是母亲伟大，诶，冬嘉佳，你有什么故事啊？”

“哦……明朝晚年的时候……”

“是晚期吧？人才用晚年吧，步入晚年。”

“好像用末年也可以？”

“哦，明朝末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