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巴巴的嘴唇颤动着,再没一个字从那唇间漏出来。
琳琅用毛巾轻轻去掖外婆额头上沾到的水珠,一遍遍和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外婆只讲苏州话。
房间外面清呤哐啷,好不热闹。
杨叔崖来敲门了,问道:“琳啊,我看你们小院子里那个围墙怎么缺了个口子啊?没人来骚扰你们吧?”
琳琅擦干了高采萍的头发,推着轮椅出了浴室,杨叔崖人在卧室里了,又发号施令:“你看衣服什么的,收拾一下,搬到一楼去吧。”
“外婆想住这一间。”琳琅生硬地说道。高采萍呆愣愣地坐着,一声不响。
杨叔崖对高采萍笑了笑,拉着琳琅去了外面,关上门,猛戳自己的太阳穴,语重心长:“你外婆现在是老年痴呆,她这个岁数了,还能什么事情都让她自己做主啊?我们小辈就是要帮她考虑好,我们中国人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就是防自己老了,老糊涂了,有个人能从自己的角度,从对自己最好的角度出发帮自己考虑事情,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你懂我的意思吧?”
琳琅不悦地皱起眉头:“我懂啊,我当然听得懂。”
她还很不服气:“那如果你以后也这样了,你就想住自己想住的房间,别人硬要把你弄到其他地方去,你愿意吗,你开心吗?”
杨叔崖一吸气,额头上青筋乱蹦,指着琳琅的鼻子怒道:“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有你这样的吗?你在家和你爸妈,和你外婆你都这么说话?”
“是你说要从她的角度出发考虑啊。”
“嘿,你个小丫头!”杨叔崖的嗓门一高,歪着脸冲着琳琅一通教训:“你跟着你外婆回来,住她的,吃她的,用她的,住这么大的房子,你外婆的钱都是你在管吧?厨房里的咖啡机我看到了啊,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啊,你买的吧?多少钱买的?你老实和我说,你花的是自己的钱?还有,还有你那个行李箱,名牌货吧?我知道!一个就要上万人民币!你的包,你的鞋是不是都是名牌!”
“什么?”琳琅看着杨叔崖,耳朵里嗡嗡地响。
“你说你上那什么班,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你也根本没在上班吧?你当然要想方设法让她开心!”杨叔崖忽而打起了结巴,“你说你……你整天把她塞在房间里干吗?你是不是巴不得她在这间房间里发霉发臭,你就能提前退休了?”
“你在说什么?”琳琅浑身发抖,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几乎让她失控,“我在工作,我拿钱工作,我支付我自己的所有开销!我热爱我的工作,我能帮助别人!我的工作就是调查周边城镇的弃婴情况!”
杨叔崖的脸色一变,目光变得锐利,审视着琳琅,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声音也冷冷的了:“你调查这种事情干吗?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们这个寻根什么的,是不是间谍组织??是不是反栋势力??我去举报你们,让国安抓你们信不信!”
琳琅气急,用力推了一把杨叔崖。杨叔崖瞪大眼睛:“你干吗?你想干吗!”
琳琅大声争辩:“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们为想要寻找自己亲生父母,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遗弃的小孩寻找原来的家庭,因为孩子被遗弃根本不是他们的错!有先天性疾病,非婚生子,或者……或者因为暴力被生下来的孩子,这些不是孩子的错!”
主卧的门开了。高采萍推着轮椅出来了,轻声细语:“声音轻点,啊好?”
杨叔崖撞开琳琅,一个箭步到了高采萍面前,屈膝就说:“姨,我是叔崖啊,大妹的儿子,你还认得我吧?”
“大妹哆倪子啊?认得格,认得格。”高采萍笑着摸杨叔崖的头发。
杨叔崖说:“我抱你下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高采萍摸着他的头发,摸着他的脸,说:“蛮好,蛮好。”
杨叔崖一把抱起高采萍就往楼下去了。琳琅搬起轮椅,跟着下去。杨叔崖抱着高采萍在楼下等她,高采萍像是很喜欢他,很看得上他,总是笑笑地望住他。琳琅放下轮椅,杨叔崖放下高采萍,说:“房间估计一天也弄不好,围墙我也顺便帮你们一起修吧,你把你外婆的东西收拾一下搬下来,我这几天就在那间房间里凑合一阵吧,你一个女孩子,你用你的卫生间,我用房间里那个,大家都方便。”
琳琅走去小房间一看,那小小的房间里多了张床垫,一些木头架子靠墙堆着。墙上的油漆像是米黄色,又像是象牙白。屋里的气味有些呛人。
不一会儿杨叔崖就回进来了,他问琳琅:“我的茶叶呢?你放哪儿了?”
“厨房里,抽油烟机边上的柜子里。”琳琅拉开了小房间里的窗帘,开了窗通风,窗台和一张书桌上明显能看到薄薄的一层灰。琳琅去客厅找了一卷厨用纸巾,找了个喷水壶,装了些水。
杨叔崖正在拉客厅里的窗帘,说着:“太晒了,拉起来吹吹电风扇吧。”
他把窗户都关了起来,把窗帘都拉了起来,又觉得暗,就去开了灯。水晶吊灯一打开,天花板上立即落下晶亮璀璨的碎影。
第7章 3.1
水果篮里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有一只苍蝇。塑料包装和围了篮子周围一圈的荧光粉的塑料装饰带把果篮包裹得死死的。徐业一头和琳琅说话一头偷眼看这只搁在脚边的果篮。
苍蝇在一颗火龙果上跳来跳去。
“那这水果先拿出来吧,这天热的,别闷坏了。”徐业提起果篮,不无殷勤地说道。琳琅低着头看书,往屋里一指,意兴阑珊:“随便你。”
大屋的门敞开着。琳琅坐在一棵石榴树下,膝上摊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屋里传来欢声笑语,有一些男人和女人在拿腔拿调地说话。徐业听得不是很清楚。他笑了笑,擦擦汗,提着果篮进了屋。
途经客厅,他看到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正跷着脚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电脑,平板夹在她的大腿和肚子中间。她额前的刘海一根根粘在额头上。是这平板里传出对话声。女孩儿张着嘴巴呼呼地往外吐气,肉乎乎的手扣在脚丫子上,不时掰扯一下脚趾。女孩儿目不转睛的。
徐业还是听不清那些对话在说什么,好像涉及皇权,好像涉及家族。男人在咆哮,女人在哭。
女孩儿边上的长沙发座上还躺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长裙子,脸白白的,蜷着腿侧卧着。女人的一只手垂在地上,睡得很熟,风扇的风吹过来,女人挠了挠肚子。
客厅里的人都静悄悄的。
屋里的窗帘全拉开了,移门也全打开了,客厅外的小院子里躺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就这么张开四肢躺在一张毛巾上,躺在太阳下面。他好像也在睡觉。徐业往不远处的泳池里瞅了眼,原本空荡的凹坑里多了顶野营帐篷,像是双人用的,帐篷外摆着两张露营折叠椅。阳光太毒了,外头的景色全都烧得不成原形了,徐业收回了目光。
那只苍蝇不见了。果篮里的水果全都掏空了也没找见一只苍蝇。厨房的水槽里堆着些塑料碗筷和留有些黄汤的玻璃杯子。徐业卷起衣袖洗了这些脏餐具,仔细切了颗火龙果,摆好盘,拿了两双洗干净的筷子出去了。
前头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他一走出去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到了琳琅。她还在石榴树下看书呢,长头发挽在右肩上,一手捏着书页,一手撑在身侧,指间夹着半支烟。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牙签放哪里,也不好乱找,就帮你把碗筷洗了,拿了两双干净筷子,吃点吗?”徐业递上火龙果,好意询问。
琳琅摇头婉拒了:“谢谢,不用。”她弹了弹烟灰,飞快地扫了眼徐业,那两道目光就回到了书上。
徐业在她边上坐下了,说着:“挺热的啊。”
“嗯……”
“来了挺多朋友的啊?”
“都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