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在 4 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单手抱着文件箱在打电话的女孩。她穿着 Polo 领的黑色短袖连衣裙，是适意今年的女装新品，很简约的款式，但针织的面料让她看上去休闲又优雅。

他听到她说，好好好，会等他的让她千万别激动。

她转过头来看到他，大概是专心电话没想到电梯突然打开，她似乎受了点惊吓。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没动，他伸手挡住，问她要不要上，她没出声只摇了摇头。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他突然灵光一闪，这个时候抱着文件箱要从 4 楼离开的，不是她吗？他下意识地按开电梯门，问她是不是 Zoe。

这次她很明显地吓了一跳，手上的箱子本来抱得不稳，就掉了下来，东西散了一地。

他反省了一下，他长得应该，不算吓人？但她这种惊吓的反应，就让人有点……挫败？他过去帮她收拾地上的东西，不过近距离也并没有让他更看清一点她的样子，她脸有点小，戴了一只 N95 的口罩，几乎只露出眼睛，上面还架了一副黑框眼镜，棒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

他们简单认识了一下，他送她下楼，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并不如那天微信电话里听到的那么动听，让人微微有些失望。然后他为她打开车门，送她上车，基于一个男士的礼貌和风度，很社交常规的告别。

车子开的那一刻，她又降下车窗，微微仰头对他很认真地说了再见。

沈敬知打开了车上的音乐，是一首很老的粤剧选段。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隔了那么多年，他其实都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人的样子，但居然还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算起来，他认识她还是在 7 年前。

沈敬知当时已经毕业在 Aaron 的律所工作快一年了。他很早就定了非讼律师的发展方向，大二开始修读国际经济与贸易的双学位，大三开始就到 Aaron 的律所实习。准备双学位论文答辩的那个学期，他周末频繁跑回广州的母校，和导师讨论修改论文和准备答辩。之前学生会的指导老师知道他回来，就把他拉到办公室，说因为学校要评优，学生会的工作档案要重新整理完善，刚好他来了，让他把任学生会会长那两年的活动资料给补充一下，不然会把学弟学妹们累死。

他笑老师偏心，难道就不怕把他累死？

老师笑，说让他克服一下，把手上资料稍微整理整理便可，他已经请学校新闻社的学妹过来帮忙，她们那边的档案工作做得很漂亮，让他垂涎得很。

“今晚学校旁边的 KTV，学生会和新闻社的学弟学妹们已经相约了联谊。你可以过去认识一下。”

“我都认识他们呀。”

“学生会的干部基本都是你带的那批学弟妹，但新闻社的孩子们你不认识啊！”

“我今晚约了导师谈二稿修改。”

“你忙完再过去也没关系，很多才女哦！”

“嗯。”沈敬知笑，不置可否。他的目标是 6 年进阶律所合伙人，花时间和精力拍拖并不在他的短期规划内，而且她们都还是大二大三的学妹，他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客户以及各种各样的法律问题，她们真的能理解吗？

晚上他到达的时候，大家已经玩得热火朝天了，看来这班孩子们也常一起联谊。人不多，目测也就 10 个左右。这一届的学生会会长彭程看他到了，就过来向大家一一介绍。大家正寒暄着，音响里突然响起一段粤剧的前奏，然后一个声音悠长地用粤语喊了一声：“西~施~”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包厢里一个女孩背对着大家正侧身坐在高脚椅上唱歌，头发和腿，都很长。

“白雪冰肌衬艳妆，踏上千尺万重浪，

与君相见，记起当初事，

又怕追忆哪堪回头望。”

只听她用粤剧的女声唱了起来，唱腔太优美了！他一时忘记应酬，专心地听起来。尽管粤剧是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真正懂得欣赏的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他自己很少机会接触，没想到，身边竟还有年轻女孩会唱粤剧。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下一段，她竟又压低声线，用平喉的唱腔，唱了男声：

“欲见西施怕幻想，为你牵挂令我长盼望，

你为国牺牲，换到千般恨，我为爱痴心盼娇结成双。”

他完全被镇住了。大家却好像见惯不怪一样继续交谈。曲终之后，唱歌的女孩赶紧背起背包跑过来跟彭程告别：“彭????师兄，我有事要先走啦！”

彭程看了看时间，不满地说：“才九点！”

“哎呀，我今晚还要审稿啦！”

“所以你切掉我的歌，就为了尽快溜走？”

“哈哈哈，看破别说破嘛！”她说着已经跑到门边。

“哎，回来！”彭程朝她招手。

她停下来，回过头，神情有点着急。彭程拉???上沈敬知跟她介绍，“这是我们上届的学生会长，徐老师找他回来帮忙整理档案。”转头又对他说：“师兄，这是新闻学院大三的师妹，林佳音。”

佳音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学霸会长呀！”她抬手看了看腕表，急急地说：“沈师兄，抱歉我真的赶时间，明天晚上我们直接在学生会办公室见！”

说完不等他反应，她已经开门走掉了。

那晚他回去，一直凭记忆用歌词在网上翻这首曲子，原来是粤剧《梦会太湖》的选段，讲的是西施和范蠡的爱情故事。他第一次知道，粤语的词原来可以对韵得这样婉转凄美。一整晚，他的脑里一直回响着西施委婉哀怨地反问：

痴情休说，永难结合，我既一生向谁寄望？

……

8. 回忆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他果然在学生会的办公室见到了林佳音。

这次她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了一下，算是补上了昨天匆匆离开漏掉的部分。

“其实徐老师和彭师兄都跟我说过情况了，他们很喜欢新闻社的档案方式。之前我们已经整理好最近这一年多的活动了，接下来沿用模板把沈师兄之前负责的活动资料补上就好。”

她很快地打开笔记本，向他展示之前的档案模板。

“首页是一张活动简介的表格，把活动的时间地点什么的噼里啪啦的填上去，然后是活动的描述，其实这个也可以去翻翻之前学生会编辑会刊有没有记录，不过应该找不到电子版了。然后附上一些图片和图片说明，如果有活动总结什么的就最好了。”

沈敬知也打开了电脑， 学生会的活动，他之前保留了不少资料，计划书，总结报告，活动图片，甚至还有一些编辑部的同学写的新闻稿。

“哇，师兄，你好赞哦！”佳音凑过去移过他的电脑，看他是按活动主题分类保存的，文件夹里文档分类方式也很整齐，她一边翻看一边啧啧叹到。

她突然靠过来看他的屏幕，他闻到了她头发淡淡的香味。但她很快移过电脑，重新远离了。

“你觉得资料够吗？”他问。

“太可以了！你把文件打包给我，我来整理吧。”她抬头看他有些疑惑，就解释说，“我听他们说，沈师兄是个大忙人，而且不是要准备答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