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秀才盯着杜文看了半晌,这才点头,道:“倒也难得。”
杜文大喜,扑倒便拜,直呼先生,声音都微微发颤。
“倒是机灵,”肖秀才总算笑了,摇头道:“求学一事何等郑重,拜师也不是这个拜法的。你且起来,三日后再来,可巧昨儿我已收了另一个学生,你们二人便一同拜师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师,当日一同拜师的还有另一名与他同岁的少年,就见对方一头如墨漆发,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着性子,却有些冷,自己朝他热情招呼,对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礼,并不说话,倒跟那个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贴切。
算上今日刚拜师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学生,最大的已经十三岁,最小的却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岁。
他教学十分负责认真,每日都仔细一检查功课,又挨着讲解文章。杜文不过去上了几天学便兴奋不已,吃饭的时候总要说起在学堂的诸多事宜,又说这位先生极好。
又过了几日,肖秀才拿出一包书给他,又叹气道:“你的几个师兄八岁时已经开始学作诗了,你却几日前还在捧着启蒙书,实在是耽搁大好年华,平白浪费时光。你速速去将这几本书背熟了,有不懂的就来问我,过几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后便埋头苦读狂背。
因他年纪又小,进度又慢,几个师兄颇有才气,对他就不大热情,只是他也不在意:盖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狂补进度,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肖秀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得住气,不由得十分欢喜,越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
刘氏被他尖锐的目光刺得浑身一抖,复又猛地跃起,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尖着嗓子叫道:“大伯这是说的哪里话!怪不中听的!”
杜江已经决定撕破脸,往日的里子面子便也尽数都丢到地上踩碎了,统统不要,当即冷笑道:“怎么,你竟听不懂?”
刘氏还想再争辩,可一对上杜江的视线就浑身发毛,活似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只张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旁人暂且不提,王氏却一颗心噗噗乱跳,几乎要把自己的耳朵震碎了。
他们一家子正愁如何找机会开口呢,万没想到头一个说出这话的竟然是大房!
就这么眨眼工夫,她也顾不得继续听杜江与其他几人争辩了,心头过了无数念头:要不要喊相公回来?若是现在就分了,相公的师父却还没告老还乡,房子也没腾出来,他们却住到哪里去?
可若是因为房子的事情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即便是有,又要等多少年?
却听杜江爷俩已经吵吵起来,一个坚持要分,一个死活不让。
杜江也是个犟种,平时有商有量倒也罢了,今儿一堆破事儿都赶趟,他也实在是给逼急了,干脆撂了话:“爹也不必劝我,方才娘舛错着要卖您的孙女儿,您怎得不开口?也不怪我说话冲,谁也不是傻子,娘这般热心却是为啥?若果四丫真的买了,得的银子竟真能落到我们大房手里?说不得赶明儿老三就出去干什么游学去了!打量谁不知道似的!”
于氏还真就打的这个算盘,就是杜平自己也有那么点儿意思,所以一个明摆着挑唆,一个暗中默许,可到底没说破,如今被杜江这么三言两语撕撸开,老两口脸上就要滴出血来。
于氏还没怎么着,刘氏先就放开嗓门叫屈,干脆一屁股蹲在地上,两手拍打着大腿哭喊起来,又将双脚乱蹬乱踢。
杜江只是冷笑,刚要开口却见出去逛了一天的杜海推门进来,一看正房内的情景直接呆了,还笑呢:“这是闹什么呢?”
刘氏连忙一咕噜爬起来,把方才杜江一番话又添油加醋的说了遍,十分挑拨,难为她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润色成这般。
杜海听后果然气恼,又羞又臊,冲杜江喊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杜江一贯看不上他为人,没好气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我还真是不知道!”杜海是个浑人,向来只有他欺负旁人的,断然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当下也是气得狠了,唾沫星子都要喷到旁人脸上去,“谁算计你?谁又花谁的钱了?难不成侄女是我挑唆着叫卖的?又或者我是你养活大的?这话说的倒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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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兀自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把杜江的真火勾上来,他不甘示弱道:“你倒有理了,既然你自己这么说了,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他略喘了口气才道:“你确实不是我养活大的,可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与你二哥谁没掏银子给你使过?你少花了我们的钱了?当初闹着要经商,我们两房东拼西凑,又去外面借,各自助你十两,足足二十两!少不得还有爹妈的私房,一大家子节衣缩食,都指望你有出息,可你倒好,赔掉了裤子回来,还欠了一腚饥荒!那债务又是谁替你还的?”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开封四郊的军营中, 数北郊地形地势最为复杂,不仅有水,更多山峦起伏, 又与北方炤戎仅一省之隔, 易受侵扰,因此最为兵强马壮,人员编制也最充沛。
大禄朝原则上以百人为都, 五都为营, 五营为军,十军为厢,可实际编制却常常有所删减。
就好比当下, 开封北郊地理位置最为关键,因此一直是满员的十军,剩下东西南三面则分配剩下的二十二军, 平均下来也不过七/八个军,并不满一厢。不过因为这些年这三面并无大的战乱,也就一直这么维持着。
听上去似乎不免有些寒碜, 可除了跟圣人崇文抑武的做派有关之外, 之前大战的惨烈减员也有很大关联。
大禄朝刚定下来那些年,国内处处皆燃战火,无处不是战场, 每家都有伤亡,而死去的往往也是最精壮的男人们,想要彻底填补这一段人口空白, 这几十年也不过堪堪够用罢了。
后来人口发展起来,当今却又不大重视,导致士兵地位低下,民间参军积极性不高,是以如今放眼全国,也不过有开封八万禁军,周边不足十万厢军,地方上最多不过八万上下禁军,厢军倒有将近十四万上下,统共也不过区区三十来万,绝对不超过四十万常备军,还不算里头吃空饷等各种水分。若真扣去这些,想来真正遇到战事能立即拉出来的常备军,撑死不过二十五到三十万之间。
而且厢军往往战斗力低下,最近这些年更是疏于管辖、训练,只不过叫他们做些修城铺路、打造兵器、维持治安等活计,算不得真战士,若有战事……真是想想就头疼。
然而那些都是后话,眼下牧清寒最该头疼的,却是军营之中一众老油子的下马威。
有人羡慕就有人眼红,有人服气也有人不服。
凭什么老子混了一辈子才是个虞侯、部头,他毛都没长齐的就成了四品大员?
甭跟老子扯什么科举的,咱们要的是能带兵打仗的,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难不成敌军杀进来了,你能用书口袋憋死他们?
谁愿意叫个黄毛小子骑在头上指手画脚作威作福?既然来了,想叫咱们听话却也不难,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若能叫咱们都心服口服,日后莫说听指挥,便是叫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眉头一下,这条命就卖与你了!
可若没得真本事,趁早滚蛋,老老实实滚回去当你的朝堂官儿,这山里头的风太硬,当心吹裂了你的细皮嫩肉!
牧清寒、杜瑕和卢昭、庞秀玉两家都是同一天搬过去的,尽管职位相差悬殊,可因为同在一军,住的地方倒不远。
山上地广人稀,牧清寒又官居四品,统共整个北郊能与他比肩的也不过四人,住所竟十分敞阔。
这是个完整的院落,一应都是砍了山上木头搭建而成,简单质朴又结实耐用,正北一溜儿正房,卧房正厅书房工作间等都有了,绰绰有余;东西两侧各有厢房,厨房、仓库、下属、下人住所都在那里;正中好大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纵横怕不有六七十步,跑马都使得,水井石凳等都是齐备的。可若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就没有单独水井,要去山腰的公用水井打水,也可使唤小兵跑腿儿。
南边院墙和正门也是就地取材的木栅栏,左右两侧打开的木门,左手边是马棚,右手边可以放些器具什么。
因山间不似平地,高低起伏宽窄不定,所以住宅区往往也是根据地形地势穿插着安排各级官员的住宅,这一带却只能塞下两座牧清寒这等级别的官员住宅,剩下的都是小头目的小房子小居所。
除了牧清寒之外,斜对面约莫两三百步也住着一位军都指挥使,却是第四军的,叫朱元,已经五十多岁了,精神矍铄,臂力惊人,箭术奇佳,有“神箭将军”的美誉。
听说这位老将曾不止一次亲历战争,为人仗义爽直,在军中威望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