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夹在人堆里,只听得一阵一阵刀剑相击,刀劈入肉,鲜血淋漓的声音,余下便是惨呼声。
她初时看着身边跟她一次操练过,一起挨过雷乾鞭子的人渐次被刺倒在地,心里还有愤恨,恶胆一生,闯进敌阵中狠杀一通,逼得人潮往后退了半丈,只是再英勇也是一人,旧朝军士虽一触即溃,却也给她腿上刺了好几道口子。
鸣金之后又被雷乾赏了两鞭子,孤军深入是大忌,单枪匹马只入敌阵岂不是寻死?怎么不一头撞到对方刀刃上去!
她虽不苟同,却也不敢明着顶撞雷乾,只得诺诺应是,待他发泄个够。
现在她都麻木了,杀人杀的麻木,若不是不杀不行,她一个也懒得多杀,太累了。
雷乾到对她这种状态较为认同,时不时还关照几句,教她如何在战阵中看清局势,随机应变顺势而为等等。
被叫醒是才过酉时末,这一觉虽短暂,睡得却极为安稳,许是累了,许是混迹在一群人中,不像从前孤身天涯时风吹草动,蚊虫虎豹都得防备,安心便能睡得好觉,但逢休整,她睡得昏天黑地。
雷越得令,率领他们趁着夜色朦胧,埋伏在营帐十里外的田野处。
庄稼成熟,四下里一阵麦浪的香味。若是没有战事,则正是农收正忙的时节。
伏了一尚,麦田里的蚊虫叮咬,四周虽无动静,众人却都凝气屏神,动也不动,待明月高悬,万籁皆静时,伏地细听,果听得脚步阵阵,敌军来袭,雷越只学着蝉鸣叫出一声,众人得令,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既是偷袭,来的不过数千人,雷越等对方行至一半,才从田野中冲杀出来,出奇而动,对方队伍乱了一阵,又迅速整肃起来,只被冲成两段,首尾不能相应。
后面的人尚有逃跑余地,前面的被围住了打,只得拼死抵抗,掩杀一阵,雷越令后方三面而围,放一条生路出去。
偷袭既讲出其不意,被人待个正着着实叫人憋闷,士卒们早心生退意,此时见有路可逃,尽皆往青山撤退。
前面一截却着实被围堵地厉害,死伤惨重,余者要降,雷越检视众人装备,也只是甲衣剑戟,并没什么好东西,令人拔了他们甲衣,缴了武器,人却不要。
半夜得胜,清点人数损失,才得意而归,远望之下宿营地一片漆黑,灯烛几乎全灭,待走近了才发现巡逻人数多的厉害,更见半数人只和衣静坐,尚是阵型未变,一有动静便可起而迎敌。
雷乾帐里亮着灯,他端着一杯恹恹的浓茶,尚是精神抖擞,听了雷越汇报,不咸不淡夸了几句,便放众人去睡觉。
流景回营帐路上,被雷越扯了一把,拿出只小小的瓷瓶子,“伸出手来。”
流景疑惑伸手,雷越倒出几颗药丸在她手心,“拿水化了涂在鬓角,防蚊虫很有效!”
实则雷越好不到哪里去,半夜伏击,脸上都是红肿的包,他把瓶子收在怀里,看流景蹙眉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瓶子不能给你,你拿别的东西收起来吧。”他始终念及流景是个女子,多加照拂。
流景伸着脖子四下望了一阵,什么异常也没有,也不再问其他,只随意道,“今夜理当无事了吧。”
雷越笑了笑,“你想有事还是无事?”
流景思忖布营状况,“无事自然最好,过了今晚,咱们兵强马壮,取青山不难。有事却也不怕,大将军在前面布好了阵。”
“非也非也!”雷越摇着食指,“天机不可泄露。”想了想又道,“你也不是别人,说与你无妨,你改日陪我切磋切磋。”
流景心里哼了一声,切磋什么,不过就是陪他打一架,也没什么不可,便点了点头。
雷越凑近了几分,“青山易守难攻,而况敌军早作准备,定然城防坚固,储备充足,打起来得费些力气。但若他们以为我军长途跋涉没有战力,夜半杀过来打我个措手不及,那定然城内空虚,有机可乘。”
“可是……”流景疑惑,“既然他们要守青山,又何必出兵来战,死守即可。”
雷越笑里透着狡黠,“他们死守,咱们倒是费劲。只是他们未必肯死守。这是当官的门道……”
流景认真听着,但见雷越皱了皱鼻子又打住了,“总之你不懂!”她心里顿时明白,这所谓当官的门道,这位雷公子也未必懂得深刻。
“总之,他们最好弄出点动静来!好了,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拿下了青山,我随时找你切磋。”
“还有,今晚别睡死,只怕有得忙活。”
流景微微颔首。看着手心里的几颗药,却是若有所思。
☆、兵不厌诈
大热的天,坐在帐内的人都吭哧吭哧喘着热气,雷乾却静静盯着面前的图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别人等不了他什么时候深沉完毕,都端起凉透的茶水猛灌一气,败败火气。
流景随侍在侧,偶然抬眸,却见雷乾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心头疑窦横生。
青山原是两边夹山,进攻不利,若旧朝守军一味防守,再撑几日,定能等到王灵大军来援。
可谁知那晚半夜旧朝守军竟出城掩杀了过来,雷乾虽在营帐前布好了阵,但士卒劳顿,战不几回合便纷纷后退,旧朝将士原是趁新朝人困马乏之际奔袭,果见新朝后退,便狠追了几里。
但谁又知新朝前头部队跑了几里便不再跑,勒马回头,掩杀过来,旧朝将士瞬时一乱,待整合再战时,后面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却是被雷越率人从后截住了去路。
两军顿时激战一处,置之死地,旧朝将士倒顽抗抵抗,新朝损亡亦重,雷乾传令,雷越后部让开道路,放旧朝残部回青山,并不令人去追。
天亮时捷报传来,却是雷乾早伏了一部人马在青山西南以防万一,旧朝军马乘夜掩袭之际,新朝伏军趁城内空虚,已攻下了青山。
待那在雷乾手下逃过一劫的旧朝军士回城,本望着能进城修养以谋后事,谁知还未靠近城门,便被一阵雨点似的弓箭逼得乱了阵脚。
旧朝军士奔逃之际踩踏伤亡者众,青山守军见败势已定,自刎城外,余者大部逃了,还剩一些降了。
流景恍然想起夜伏归来,营地里一片昏暗,原来是雷乾故布疑阵。
新朝兵多将广,西北已收半数,若不趁其乏气未消之际攻其不备,待其扎营安寨完毕,再要出城而战只怕不可能了。
故而那夜第一次夜袭不过试探消息,待看新朝营帐黑灯瞎火静悄悄一片,心下便更打定了偷袭主意,不想雷乾却有防备,反取了青山。
至此,新朝与旧朝西南地界,只隔一条汉河,而王灵大军已至西南边境。
三日以来,王灵大军在青山地界只是安营扎寨,操练士卒,并无过河迹象。雷乾也沉得住气,先整肃军纪,收编俘虏降者,安抚民心,竟也无渡河打算。
“莫非合围之事竟是如此?”雷乾似是自言自语,目光在地图上巡梭了一尚,喃喃念道,“汉河是现在过还是立秋过?”
立时营帐里响起不同的声音,主张立秋后过的有,主张现在过的也有,乱麻麻吵成一团,雷乾被吵得头疼。
雷乾大手一伸,众人便跟着他的手势安静下来,他才蹙眉道,“出征之前便收到消息,王灵兵分两路,合围而来,如今咱们都打到了青山,却还不见另一路军出现,其中必定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