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这倒稀奇了,雷乾问起这个远谪随军的公主来了,且听这语气,还颇认真的意思!众人都静了下来,神色各异地望着这个再怎么轻装简饰也不像沙场征伐之人的公主。

宁慧坐着,众人的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缓缓道:“先取西北两州府,再取西南。”

众人要笑,但怕她本是玩笑,便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镇定,神态从容,一派认真,混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有甚者捶桌附身,笑得乐不可支。雷越没笑,越过人群去看他父亲,他父亲板着脸要把眼前的行军图盯出两个窟窿来,秦副将也没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宁慧。

好不容易笑声才渐渐止了,宁慧便一本正经问雷乾:“大将军以为如何?”雷乾冷冷一笑道:“公主敢想,老臣就敢把这仗打赢了!”他抬眼看一眼众人,那神态之间气势顿现,底下还零星低声议论着的人便噤了声,“这世上有老臣打不赢的仗,却没有老臣打不了的仗!只是公主欠老臣一个理由。”

宁慧抱拳道:“大将军,宁慧所言只怕众人皆以为儿戏,不如以安定县为赌注,将军且听宁慧调度,若三日内取得安定,宁慧便将后事详细说与将军,若不能,愿受将军责罚,军中之事,宁慧再不敢随意干涉!”

“随意干涉?”

“绝不干涉。”

雷乾道,“好!约定三日!”宁慧脸上带了些胸有成竹的笑意:“今日也算。”外面早已日头高悬,快到午时,今日已经过了一半。但她既如此托大,雷乾也不动神色,直道一个好字,便令众人散去。

雷越怀里揣着些伤药,三两步赶上宁慧,略略行礼,便献宝似的奉上去:“父亲治军严谨,连我都打,公主切莫怪他!”宁慧只一点头,他颇有些不自得地道:“不过父亲这回倒也失算,打一个女孩子这么狠,实在叫人看不过去。”宁慧不动神色道:“军中女子行动不便,我多顾念她些也是应该。不过这话不必叫大将军知道。”雷越忙着答应,“我这里有些伤药,亲身验证过,效果真真是好,不敢私藏,献给公主。”

宁慧接到手里,微微一嗅,便神色微妙地看定了雷越,“这等好东西,哪里来的?”“这……”他为难地挠了挠脖子,“是一位……江湖朋友送的。”宁慧会意一笑:“那便却之不恭,多谢了!”回去将药给流景看,流景脸上神色也是精彩,最终也憋不住一笑。

秋红正在帮流景换药,看着那药,脸色不虞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会配药的江湖郎中,得意什么!”宁慧看秋红那样,故意哟了一声,秋红两颊绯红,也顾不得流景和葛素交情,脱口道:“是什么正经人了!她……”那日给雷越送药的波折她谁也没告诉,此时急了,就要合盘讲出,但当时情景实在尴尬,而况自己非但没有非礼勿视,还强行为雷越上药,这话无论如何她也讲不出口,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待秋红走了,两人才轻声议论,想到好笑处,便凑在一处笑闹。她这里一派琴瑟相调,却不见大将军帐里气氛肃穆,愁云惨淡,秦副将叉着腰道:“千真万确,王灵要兵分两路,对咱们形成合围之势。”

“那是他找死!”

“谁说不是,他长途奔袭,纵使将咱们困住,咱们以逸待劳,也有六成胜算。”秦副将搓搓手,“但咱们做什么跟他这么打?咱们的目的是将旧朝土地收入囊中,可不是将旧朝将士打杀完了了事。”

雷乾沉吟一阵,终于问道:“这消息,公主那边可知道?”

秦副将咳了一声,又揉了揉鼻子,“这消息,就是从公主那边来的。”

“什么?”雷乾就差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大将军息怒。”秦副将索性悠闲起来,灌一口冷茶水才道:“咱们和王灵本是同朝为臣,没事总往他那里安眼线做什么?公主可不一样,她母亲是外族俘虏,本就是要蚕食我朝疆土,文武大臣处有几个眼线才是正常。”他往后一靠,“再说,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武,文又在这里用不上,她没几个灵通的消息,她怎么立足?”

“哼!”雷乾颇不以为然,“奇技淫巧罢了。不过若消息属实,咱们须得布置一番。哼,暂让她胡闹三日,咱们早作准备。”他把行军图从架子上拿下来摊在桌子上,“西北?西南?哼哼,王灵是想两路都守,那却太便宜他了。”

☆、祸从中起

夜色昏黑,天际几粒稀疏的星子。守城的士卒巡逻一道,交接之后自有人在塔楼上瞭望,有人在弓弩口处蓄势待发。街市上空无一人,店铺人家的灯火也早已熄了,只有几只流浪的野狗偶尔吠上一声。

城门下角落里的身影缓缓动起来,沿着高高城墙投下的影子,忽而急迅地飘出仗许,轻盈的像是一片羽毛。

许久那影子又往前移了几步,终于,在城墙上士卒换岗时她纵身攀上了城墙,士卒里有人警觉,似乎有声响,有劲利地风声掠过,爆喝一声:“谁!”士卒迅速四散搜寻,火把照的城头一片亮白,不知是谁举着火把往城墙下一望,也只看见似乎有黑影一闪,不由地将火把往前一递,城墙底下底下隐隐绰绰,似乎并不见人影,只得作罢。

城墙上的士卒便再进行新一轮秩序井然的巡逻。

“叩叩叩”静夜里敲门声炸响起来,“叩叩叩”那轻而坚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

不见有人回答,屋内便亮起一豆灯火,门开了一条缝,一人惊诧道:“丁侠士!”周遭的门似乎都被这三个字叫开了,门缝里探出好几个脑袋来。

流景只对眼前的人行礼,“先生。”那人环顾四周,将流景让进屋内,却对紧邻着几乎开了一条缝的门户冷冷道:“都去睡觉。”

那些裂开的门缝便不情不愿地关了起来。那人把灯烛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坐了,将流景上下打量一遍,才道:“丁侠士若是为薄言先生的事来的,那便请回吧。”

流景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那人冷冷笑了:“薄言先生虽是江湖侠士,却也懂得忠义礼节,他说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劳尔等惦念。他料定那新朝公主必不会就此罢休,便托在下转告,他纵身死狱中,也不为新朝卖命。”

这话颇重,流景却不争辩,只道:“在下自然知道薄言先生高风亮节不容攀诬。只是卷耳不过豆蔻年华,身陷囹圄实在冤枉。先生却如此不急不慌,难不成是相信安定县县令和守备宅心仁厚,能优待小小女子?”

那人被他问得愣住,他并非不能巧言善辩,只是卷耳……他扬起脸庞,几乎痛苦地闭上双眼,黯哑的声音在静夜里像有一把刀磨在砂纸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哼!完卵遍地,不过以无辜者换之。”

“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我等皆是贪生怕死之辈?!”

流景不为所动,似乎也不见他的愤怒,只是冷冷道:“先生是否贪生怕死在下不敢妄论,先生的大仁大义在下也学不来。既然薄言先生决意以一己之身来维护诸位,在下更不好辜负薄言先生苦心,在下只问一句,薄言先生与卷耳究竟在县衙中还是守备营里?”

那人背过身去,决计不答。

流景叹一口气,深深一揖,“先生执意不说,在下不能强人所难。在下走时薄言先生曾托在下在安定县遭劫时顾及卷耳安危,在下游荡江湖,后又投了新朝公主,虽算不得大义之人,小信却不能不守。若在下有去无回,烦请先生转告薄言先生,在下并非负义之人。”她说罢便翩然出门,再也不顾其他。

顷刻之间,周遭小屋里亮了好几盏灯烛,门一扇一扇开了,探出一张一张脸来,昏昏灯光照出他们的身影,已穿戴整齐,甚而捏着兵器。

那人低声喝道:“怎么?竟是要反?”

一阵沉默,终于有人道:“不敢,只是……”

那人声音冷冷:“薄言先生一再交代,我等身上功夫,手上兵刃,皆为破蛮族,守百姓而来,不可滥用!你等竟要用其斩杀我朝官吏将士么?”

“那他们手上的兵刃怎得不用来斩杀戎人,却用来欺辱薄言先生!新朝将士尚知要驱逐异族,那些人……”

“那是新朝收买人心罢了!薄言先生小心计划尚落得镣铐加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薄言先生计划!”

众人还得辨些什么,那人却忽然伸手制止,蹙眉细听一尚,沉声道:“巡逻士兵来了,还不去睡。”

这些人里耳力好些的也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沙沙往这边来了,相互对望,彼此脸上都是犹豫和无奈,见那人已关上了屋门毫无动静了,只得无奈地各自熄了灯烛装睡。

这一夜似乎极其漫长,辗转难安的人在榻上翻腾了无数遍,才盼到东方透出的鱼肚白般的亮光。安定县刚历经戎人入侵,新朝兵至,自家守军出手,三家混战一场,戎人主要目的便是抢掠,守军浑水摸鱼,也劫掠不少物事。戎人被赶出城,新朝军队撤退后,守军严加巡逻,稍有不顺眼便来盘问,盘问是假,敲诈勒索是真,以至人人不敢出门,过了一日还是街市凌乱,店铺破败,一股萧索。

便在这静谧的凌晨时分,吆喝咒骂厮打声骤然响起,像是在油锅里溅进去一滴水一般,继而哭声乍起,幽咽苍凉的悲嚎声里夹杂着不能置信的心痛:“你杀了我儿!”

各门各户里涌出来的人将临街的小小铺面围成一圈,只听一人厉声道:“你等涉嫌藏匿逃犯,我等奉命搜查,违抗者斩!”

“你,你……”被围在中间的老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浊泪汩汩而下,将那张常年风吹日晒已布满皱纹的脸冲刷地绝望悲怆。他紧紧抱着已几成血人的青年,脸颊挨上那张年轻却早已透出苍青色的脸颊,喃喃叫着,“儿啊,儿啊!”站在对面的却是一队佩刀的军士,其中一人刀已出鞘,血迹未尽,正从刀头上滴落下来,他听着周遭嗡嗡的议论声,不耐地喝道:“安静!再有妨碍公务者,便是这等下场!还不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