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清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晌午和阿恕对弈一局,看他心事重重,恰逢时日特殊,想起一桩往事。”
常念走得乏了,听到往事,眉尾一扬,也不急着走,便在树荫处石凳上坐下,道:“请说。”
叙清垂眸看了眼自己自膝盖下就空荡荡的双腿,慢慢道:“这腿,是在临江之战丢的。”
临江之战,常念知晓。
之前小日子身子难受时,江恕给她当成故事讲过。
可是接下来叙清说的,却与她当夜听到的,不能说毫无关联,至少,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
“首战告捷,全军将士大受鼓舞,伙房师傅杀鸡宰羊,犒劳将士,也是为阿恕庆贺十六岁生辰。”
“那会子,阿恕意气风发,众人赞他是天生的战士,敏锐聪颖,深谋远虑,老侯爷欣慰,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为他骄傲,那晚的烈酒灼喉,几杯下肚,都已畅想西北从此安定,再无战起,敌方突袭先锋队围过来时,酒坛子倒了一地。”
“他喝了不少,却也是真正临危不乱屹立不倒的战士,救全军于水火,和阿越拼了命的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只是损失也惨重,他最敬重的三叔,便是丧命此战。”
“可那一战,最后到底还是我们胜的。只是他江恕认定是输了。”
说到这,叙清稍微顿了顿,才问道:“如今差不多十年过去了,料想他从未与旁人提起,不知可对殿下说过一二?”
常念怔然许久,缓缓摇头。
叙清便又笑了:“他是这么个沉闷的性子,近些年,越发寡淡深沉了。殊不知我偷得十年闲,不闻出征号角声响起,不见沙场刀光剑影,日子很舒坦。若殿下寻得合适时候,定请原话告知他。旁人说,他或许也听不进。”
叙清与时越,都是同江恕十几年的交情,自能看出来,江恕对这个不远万里从京城娶回来的夫人,嘴上风轻云淡,却是在意得很。
晌午时那小像从袖口掉下来,硬是足足愣了半响,棋盘上运筹帷幄的高手,也有屡次失意。
原本,他就想寻个时机见这位公主一面的。
今日巧。
常念从这里原路返回时,整个人都是飘忽的。
叙清在身后,拿出别在腰间的竹笛子吹响,高墙上立时跳下一抹青色身影。叙清吩咐几句,那青色身影又瞬的隐没视线,随后,他才缓缓滑动轮椅回去。
此时天色渐晚,晚霞璀璨洒落天边。
常念还是没寻着路,不过走出那方偏僻寂静的地方后,身边时不时有一两个仆妇经过了,她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上面。
夏樟跟在她身后,没敢出声提醒,直到远远的瞧见一抹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
江恕大步朝她们走来,见着常念心不在焉的,神色便有些严肃:“朝阳?”
常念吓一跳,抬头“嗯?”了一声,瞧见是他,又默默垂下脑袋,心中五味陈杂。
江恕看一眼她走来的方向,蹙眉:“你去做什么了?”有人来回禀他府上有人迷路,他便猜着是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凡是出行必要前呼后拥的娇贵主儿。
常念觉着自个儿丢人得紧,只嘟囔道:“府上风光甚好,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
末了,又补充:“若是沿途有个路标指明,便更好了。”
江恕也不拆穿她:“嗯。”
当夜里,十骞带着一众护院将士来到书房听命,个个肃然规整,腰间带着兵器,然而宁远侯语气云淡风轻的:“做几块牌子,标出自后院厢房出府及去往厨房园子的路,钉上。”
闻言,大家惊呆了,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紧差事??
第49章 开关 像火柴点燃干草
不管差事多离奇,只要是侯爷吩咐下来的,尽心尽力去办就是了。
不过大家伙腰间佩剑,行动多少有些累赘,陈更头一个暴脾气地将剑撂下,其他人也纷纷撂,兵器碰撞声杂乱四起,可吓坏了沿路经过的仆妇。
这么大阵仗,可是府上出事了?
适时,一身玄袍的宁远侯负手身后,缓步行过,挺拔的身形落下一道阴影,他神色冷淡,只是眼神带着一股威压,众人纷纷垂首问候,又疾步行过,再不敢乱猜什么。
见侯爷亲自来了,陈更便指着岔路口刚钉上但尚未题字的小木板问道:“侯爷,这东西是钉好了,可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也写不出个像样的字啊。”
江恕看了一眼,转身吩咐十骞:“取笔墨。”
十骞应是,立时回了书房,很快拿来笔墨交给他。
江恕身量高大,需得微微俯身才能够着木板,他提笔一笔一划,昏黄灯光映衬下,刚毅的侧脸透出些许肃然,竟是如同出征作战前立于沙盘前排兵布阵,几人下意识挺直身板,闭口不言一语。
天边一抹弯月升起,树影婆娑,夜色渐渐浓了。
后院厢房中,常念已是抹了三遍玉颜膏和琼汁露,动作慢条斯理的,也不嫌繁琐,可往日这个点她早早躺上床榻了,便是睡不着,也会看看书籍话本解闷。
春笙夏樟二人对视一眼,又茫然地摇头,都拿嘴型问: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春笙担忧不已,想了想,才道:“殿下,有道是过犹不及,您抹多了玉颜膏恐怕要对肌肤有损伤,不如先安置了吧?”
“哦?”常念皱眉回身,语气认真:“西北可不比京城,天儿干风又大,不多抹些,怎么得了?”
春笙一时不知答什么好,夏樟推推她,应道:“殿下说的对极!”
常念这才转过身去,心中却也不由得想:这要是真对肌肤有损,她岂非要变成丑八怪?
想着,沾着膏体的雪白指腹便有些迟疑起来。
可,都这么晚了,他还有什么要紧事忙不清啊?
怎还不回!!
正作此想,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