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正堂里宾客已经来了七八,沈长流和沈飞廉在府外等着接几个贵客,暂时没过来。
许氏正在招呼与相熟的夫人说笑,旁边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轻灵秀美,通身带着一股灵透的书卷气,身量细瘦极了,仿佛风一吹便能刮倒一般――她便是许氏之长女,沈望舒的二妹,沈熙和。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不由顿了顿,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金钗,又理了理妆容仪态,这才柔声细气地道:“见过阿姊,我是你妹妹熙和,之前听爹爹提起我多了个姐姐,我心里便一直盼着,今日一见阿姊,我便觉着是极亲近的,阿姊若是不嫌,便唤我一声二娘便是。”
沈望舒其实梦到关于这母女俩的事并不多,但寥寥几件,就让她对这母女俩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印象,露出营业假笑对她点了点头:“二娘。”
沈熙和倒是半点不嫌,凑过来和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许氏见沈望舒穿上了这套杏红金桂裙,唇角不觉微勾,柔声道:“别缠着你姐姐了,她还要去见亲戚认人呢。”
她说完,便有几个客人上前搭话,询问沈望舒是谁,许氏毫不吝啬地夸赞沈望舒的美丽灵动,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在旁被比了下去,只是逢人问起沈望舒的身世,她便轻描淡写地笑道:“老爷昨日才从外面把大姑娘接回来,旁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
许氏这般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除了几个至亲,其他人只知道沈家才接回来一个女儿,并不知道是何身份。她这般一说,旁人不免以为沈望舒是个外室女,瞧她容貌绝色,打扮又不似寻常千金,身畔也没仆婢服侍,没准还是和哪个烟花女子所生,从琴楼楚馆里带回来的女孩。
这般一想,众人瞧沈望舒的目光不免带了些轻浮轻鄙,想她出身低微,并不避讳地讨论起沈望舒的容色来。
她这样美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的着,很快艳美之名就在亲朋间传开了。
许氏露出些笑意来,唐嬷嬷那个蠢货,自己受罚倒也罢了,险些坏了她的事,她自知沈望舒貌美之后,便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她是个极有主意的聪明人,甚至巴不得把她接到家里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再把她的艳名传扬出去,以后她对沈望舒自有安排。
当然,若她想拿捏沈望舒,便不能把她的身份抬的太高。
许氏见事态如她所愿,便起身安排宾客落座,她有意无意的,把沈望舒放在了末座。
按照礼法,沈望舒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女,比继室所出的沈熙和身份要高,小辈儿里她应当是坐在上首的,她若是这么一落座,在这一众亲朋眼里只会坐实了外室贱籍所出的身份,就算以后沈长流出来澄清,她的名声也难免覆一层疑影。
正堂里纵有一二知道沈望舒身份的,谁也不愿意为了个乡下丫头得罪许氏,自然是装聋作哑了。
沈望舒当然不知道许氏那些心思,长水村里男人能娶到老婆都不错了,哪有妻啊妾啊的,更别说什么嫡出庶出外室了,她弄都弄不明白,只是她见沈熙和坐在前面,她却要去后面坐着,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她见大家陆续落座,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坐下。
裴在野自进了正堂,便一直双手环胸,隐在偏僻处冷眼旁观,他见许氏这般德行,手指轻点两下胳膊,嗤笑了声。
第11章 小沈想吃肉
沈望舒对座次是没概念的,见众人按着次序落座,她也有点急了,抬脚就要去坐下,坐后排也没啥不好吧?她们村儿摆席的时候,后排人人抢着坐哩,就图个吃菜吃肉方便~
便在这时,裴在野轻嗤了声。
按理来说,屋里头人语声连绵不绝,基本没人听见他这一声嘲讽,偏偏他的声音就是清晰入了沈望舒的耳朵,她转过头,带了点迷茫地瞧着他。
裴在野本来没打算理会这些内宅女人的琐事,只不过许氏慢待元嫡之女,倒是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旧事来。
沈长流瞧着精明,没想到内帷如此不修,嫡长女竟受如此苛待,他得让吏部给沈长流今年的考评降上一等才是。
他同样是元嫡所出,见她这般处境,这时候不免和沈望舒有几分同病相怜,所以嘲弄出声。
没想到沈望舒大眼看了过来,眼底透着迷茫,他似乎还看出了少许慌乱无措,仿佛在向他求助一般,盈盈目光撞在他眼底。
啧,真是娇弱。
他不免在心里嫌弃一番,又不由有点得意。
这时宾客已然坐下七八,屋里渐渐安静下来,裴在野伸手轻轻叩了叩案几,霎时吸引了屋里所有的目光。
他双手环胸,慢慢地拖长了腔调,透着慵懒:“这座次...不太对吧?”
裴在野面容苍白,全身透着股散漫,不过天生气度使然,加之容貌??华,哪怕身为小辈,在座也没有一个敢出声打断他说话的。
他略扫了许氏一眼,勾了下唇角:“诸位有所不知,”他又瞧了眼沈望舒,众人便都跟他看了过去:“我这表妹生母姓陆,陆氏夫人乃是沈大人原配嫡妻,表妹正是沈家嫡长之女。”
不少不知情的人果然面露讶异,把沈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窃窃私语起来,瞧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郑重。
他先为沈望舒正了名,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既是嫡长女,按长幼尊卑,怎么能坐在她的兄弟姐妹之后呢?虽说今日只是家宴,但今上和太子最重嫡长,这事若是传出去,未免不美。”
许氏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瞒着自己是继室的事儿,不少人都以为她便是沈长流正经元配,没想到多年来经营的体面直接被裴在野扒了个干净,当真是字字如刀,她只觉着自己心头在滴血。
她面上还是不显分毫,甚至略微露出讶异之色,抬手冲沈望舒招了招:“你这孩子怎么坐到后面去了,方才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你了,快来吧,这儿给你留了位子呢。”
沈望舒其实对表哥方才那番嫡长论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唯一听出来的便是,许氏在坑她,他在帮她说话。
她撅了下嘴,也没给许氏留脸,大大方方走到自己该坐的位置坐下:“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刚才给我留位了?方才不是夫人让下人带我去底下坐着吗?”
许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是沈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快把长流和飞廉唤回来,咱们开宴吧。”
许氏暗松了口气,忙不迭下去了。
沈望舒落座之后,不由瞧了裴在野一眼,冲他咧嘴笑了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既然他帮了她,她也就大度点,不计较他上回做梦掐她的事啦!
裴在野被她那两颗小白牙晃了晃眼,不自在地站起身,借着更衣出去了。
他才走到角落,沈望舒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用口型小声唤道:“表哥――”
裴在野故作矜持地转过身,抱臂道:“有事?”
沈望舒扭捏了下,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就是方才...”
裴在野见她扭捏,慢慢扬起了眉毛。
他见她越凑越近,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