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元节定要给裴将?军多烧些?纸钱。
这件事一想完,谢骥脑子刚一放空便又被苏吟和女儿的身影填满,想到苏吟已嫁了皇帝,顿时?眼眶发烫,正默默淌泪,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自己好兄弟霍宴的声音:“九郎,我有要事同你?说,可否容我过来?”
“我泡澡疗伤你?过来作甚?”谢骥嗓音还哑着,竖眉道,“出去?,到我营帐等着。”
草丛里静了几息,而后霍宴的声音低下来:“是与?她?相关的事……”
谢骥脸色一变,腾地?一下从?水里出来,牵动身前身后数道狰狞的刀伤,疼得他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栽倒,扶着岸边石头才勉强稳住身形,迅速上岸披衣,一边系衣带一边道:“过来。”
身后传来皂靴蹭过草丛踩过沙石的窸窣动静,脚步渐近。谢骥穿衣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
他与?霍宴在北境军营共事数年,身后的脚步声虽模仿到了九成像,但细听之下仍能辨出和霍宴平常走路时?的不同。
虽可能是他多想,虽然?这是大昭营地?,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谢骥在夜色之中摸出短剑,待那人走到身后,直接转身刺了过去?,却对上霍宴震惊的眼神,忙急急收回来。
竟真是霍宴。
谢骥紧绷的身躯瞬间松弛下来。
霍宴气得跳脚:“九郎,你?做什么?”
“对不住,我以为是贼人闯进来了。”谢骥惦记着苏吟,顾不上同霍宴多说,催促道,“快说,她?怎么了?”
霍宴骂了两句,左右瞧了瞧,这才凑过来压低声音开口:“她?……”
谢骥屏息凝神。
霍宴眼中寒光乍现,手腕翻转间一柄匕首飞快捅入谢骥小腹。
谢骥重伤之下躲避不及,瞳孔因为剧痛而骤缩。
“对不住,谢小将?军。”那人换回自己的声音,“我的未婚妻还在等我,她?快撑不住了,我需要一个身份正大光明回京。”
“我与?你?并无仇怨,原本?选的是霍宴,但他上有父母下有妹妹,我于心不忍,只好选你?了。”
谢骥已疼得快说不出话来了,用最后几丝意识拼命回想这个人的身份。
他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究竟是谁?
凌乱的记忆突然?在某一刻定格。
谢骥一瞬间如醍醐灌顶,霎时?心底生?寒,从?渗血的唇齿间艰难溢出两个字:“宋……执……”
*
紫宸殿内,宁知澈猛然?惊醒。
“怎么了?”苏吟立时?跟着起身,抬手为他抚背,“做噩梦了?”
宁知澈神思回笼,转眸对上苏吟温柔的眼神,沉默一瞬,摇了摇头:“不算是噩梦。”
他梦见母后了。
梦里的母后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穿着浅绿裙裳,和裴璟并肩而立,正焦急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他瞧不清那男人的容貌,连身形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能依稀辨出那男人浑身是血,旁边还有个小女童正心疼地?抱着那男人哇哇大哭。
宁知澈将?苏吟揽入怀中,抱着她?静静坐了许久,忽然?道:“朕终于可以送父皇上路了。”
听他竟真的打算弑父,苏吟大惊,唇瓣张张合合几回,最终却只是道:“你?自己决定便好。”
宁知澈将?脸埋在她?颈间:“嗯。”
苏吟犹豫一瞬,低声问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六月初七。”宁知澈眸光泛冷,“母后被逼着从?裴府回到宫中的那一日。”
六月初五,第三?封捷报送至京城,和捷报一道呈上来的还有一块赤玉佩,是她?前年送谢骥的及冠礼,附信一封,真心实意贺她?与?宁知澈鸾凤和鸣,成婚大喜。
观谢骥信中意,似是已然?决定放下。
苏吟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无比希望谢骥真能释怀。
宁知澈高兴得大醉一场,夜里缠了她?一宿。
六月初七,宁知澈命人备下毒酒,请裴疏入宫一同送太上皇赴黄泉。
苏吟怕鬼,太上皇幽禁的地?方又脏得很,宁知澈不肯让她?陪着进去?,她?只好在外头的树荫底下坐着等。
殿内昔日温润卓绝的太上皇如今形容枯槁,瘦得只剩皮包骨,神色淡淡地?扫了眼满脸恨意的裴疏,端起案上的毒酒一饮而尽,噙着一丝笑?看向自己长?子:“终于下定决心杀朕了?”
“是啊。”宁知澈看着他这副满不在乎生?死的模样,扯了扯唇角,“朕梦见母后和裴璟在九泉之下相聚,还找回了他们的孩子,终于圆满,想来他们一家不日就会一起转世,朕便无需担心母后到了地?底下还要继续被你?恶心了,自然?要来送你?上路。”
裴疏听见“还找回了他们的孩子”这一句话,猛地?看向宁知澈。
一番话让泰然?自若的太上皇瞬间眼眸发赤,红到滴血。他扑过去?揪住宁知澈衣襟,呕出一口又一口血,眼中恨意森森:“逆子!逆子!朕真后悔生?了你?!”
宁知澈长?笑?一声,笑?声爽朗,嗓音清润:“正好。若有来生?,朕也希望母后早早嫁给裴璟,别再与?你?做什么青梅竹马,更别再为你?生?孩子。”
太上皇身形重重一晃,怒意凝固在脸上,怔怔看他许久,忽然?间弯下腰剧烈咳嗽,一边咳一边吐血:“逆子……逆……子……”
宁知澈漠然?看着生?父的身子一点点倒下去?,最后伏在地?上,一双眼失了焦距,嘴里一遍遍喃喃念着他母后的闺名?。
裴疏这才走过来急声追问宁知澈:“陛下当真梦见我那侄儿已同我兄嫂泉下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