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凝道:“这当如何是好?难道便任由那小子肆意妄为?”我蹙了蹙眉,有心想替殷诀辩解几句,却又无处开口,只好道:“此事,我会寻时间向真人询问,殷诀所为,也许并非是他所愿……雨凝,如今你还是以修行为先,外界之事,不必多理。”

赤子剑心的凝就殊为不易,稍有差池,轻则道基受损,重则走火入魔,我看着她一步步修行至今,一直都希望,她能有一帆风顺的道途,能够一辈子平安顺遂。

我身上所发生过所有不堪之事,便永远埋葬心底,不必与他人知。

陆雨凝嘟嘟嘴,面上怒色淡了许多,埋怨娇嗔地看我一眼,道:“师兄放心,凝儿最近修行很是顺利,估摸还有半年便能突破到金丹期了,若再努力些,更快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师兄,你可否答应凝儿一件事?”“何事?”“等凝儿突破金丹期,我们一起下山历练可好?”她说着,脸却微微有些红了,目光似是不敢直视我,低头继续道,“凝儿听闻外面的世界新奇,却也遍布危险,修行者为了一件宝物便能大打出手……凝儿实在害怕,正好师兄突破,便想多个照应……师兄只要再等凝儿几个月便好了,很快的!”在剑宗里,同辈弟子一起游历乃是常事,陆雨凝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我并不奇怪。

只是,她并不知,我这一走,余生兴许便不会再踏入云崖峰半步,此后天遥海阔,修行路远,炉鼎寿数短暂,或成仙得解脱,或身死而魂消,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低声道:“抱歉。”

陆雨凝咬了咬唇,抬起头看我:“为什么?”我自然不可能对她实话实说,只好道:“我一人游历,是……是真人的吩咐。”

“真人……的吩咐?”陆雨凝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沉默了一下,才道,“好罢……师兄若非要一个人游历的话,可一定小心。

外界人心险恶,师兄这样的性子,凝儿总觉得很容易被骗……”觉察到我微沉凝的视线,她噗嗤一下微笑起来,又恢复往日活泼模样,“凝儿只是开玩笑的啦……对了,之前凝儿给师兄的平安符,师兄可还带在身上?”我想起她曾给我的那个精巧锦囊,素缎白梅,是少女灵巧双手制成。

只是……那东西在我落入濯涟秘境时,早已被魔尊连衣物一起撕碎扔了。

“我……不慎弄丢了,抱歉。”

陆雨凝一愣,咬了咬唇,却仍旧笑道:“没事,平安符丢了便丢了,这东西本就是为了保平安所存在的,丢了说不定是因为已为师兄挡过一次灾劫……凝儿再去给师兄求一个便是。”

我摇头道:“雨凝,不必如此。

最近这些日子,你所紧要之事,还是沉心修行……”“师兄这话都说了千百遍了,凝儿已经听腻啦。”

陆雨凝吐了吐舌头,也没说到底还要不要去求,只是眼珠机灵灵一转,道:“呀,凝儿偷溜出来的时间已很长,若被父亲发现可又要生我气了,得赶紧回去才是。”

她转过身去,又回头冲着我笑,“师兄再见!”话语落下,鹅黄色的小裙子便飞扬起来,少女的背影像蝴蝶一样飞下山去了。

我怔怔看着那抹亮色消失在视野之中,许久,才收回目光。

站在门边静了一会,我没有继续修行,而是出门往山上去。

来到那人洞府,里面漆黑幽邃,我并未径自闯入,只隔着禁制,低声开口道:“真人。”

其实我出不出声都无关系,整座云崖峰都在那人神念笼罩之下,所有事情皆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若想回应我,自会回应,若不想,我再喊多少次,也是无用。

与他相处的这些年,我已学会了忍耐。

时间过去一刻、两刻、三刻。

耳边好像隐隐约约响起了呼啸风声,待我细听,那风声中似又夹杂着万鬼哭嚎。

这种声音极是诡谲,隐隐还有几分熟悉,我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

是什么时候……是了,是那次我在不死崖底,用锁魂灯联系他时,所听到过的声音。

这声音窜入耳中,无孔不入地渗进我身体里,心魔之力涌动,淬心诀受到牵引,亦缓缓运转起来,直要拉着我坠入幻境……“周离!”男人冷冽的声音忽然通过锁魂灯印入神魂,我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眼前还是方才漆黑幽邃的洞穴,无光,亦无声。

视野中未见男人身影,他的声音依旧通过锁魂灯传来,极冷,极淡。

“我说过,无事莫来寻我。”

我抿了抿唇,道:“可殷诀叛出师门之事,我觉得还有必要向您说一声。

我疑心,此事有魔尊从中干扰,殷诀如今所为,并非他的本心……”他沉默片刻,道:“此事,你不必理。

如今种种,皆是他所造之孽,应承之果。”

我不敢置信道:“他可是您的亲传弟子!”他只道:“自他与魔道勾结之日起,我与他,便已师徒缘尽。”

我拳头攥紧,心觉很冷,他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尚且如此狠心,对其他人,又怎会有一丝容情。

可既知如此,我仍是要咬牙继续说下去:“当初我被困幽冥窟,是殷诀将我救出,若非是他,我早已死了。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之前,您与魔尊交手之时,也是他现身阻拦,才令我们得以顺利遁出秘境。”

“您可以对殷诀放任不管,我却无法将其置之不理。

以您之能,一定已窥出他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若您不说,我便在下山之后,亲自去一趟大殷,亲口问一问他!”男人又沉默了,许久才道:“殷诀私自释放魔尊神念,被其所噬,虽以禁术重创魔尊,却被其设计,令得妖刀衍业与他其神魂彻底勾连。

衍业可衍世间一切罪业,他得此刀,只会永坠魔道,纵残存一丝清明,也会随时间消弭,你去找他,是自寻死路。”

“周离,我以前便说过,天地无我,万象皆空。”

他冷淡道,“这世间值得我所挂怀之事,唯你而已。”

话说至此,他话锋突然一转,带上一丝沉沉戾气,“若你非要自寻死路,便别怪我不守信诺,将你永世囚禁在云崖峰中,让你只看着我,只成为我一人的炉鼎,只为我一人而活。”

我被他的话惊得倒退一步,浑身止不住发冷。

许久,里头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回去罢。”

他语气已重归冷淡,似乎刚才那番戾气深重的威胁只是我的错觉。

洞穴之中笼罩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藏在看不见的深处,令人脊骨发寒。

我再待不下去,从洞穴里退了出来。

外界天光打在我身上,驱散了那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