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染着朱红的指尖伸出，点在他的眉心。

“她是琢玉真人，我的师尊，亦为道宗宗主。”

温行云道，“当时我筋脉尽断，修行路绝，是师尊将我收为弟子，又与我一同推演出断脉修行之法，令我得以继续修行。”

泉水之中画面继续流转。

易道而行后，他修行之路终于顺遂，很快便结金丹、破元婴，名声震动修真界。

他成为了门派中的大师兄，行走在宗门之时，迎接的不再是嘲笑讥讽，而是敬仰爱慕。

一切都与在长空剑宗时截然不同。

而他待人却依旧持礼温和，无丝毫自大傲慢之态，随着他修为渐深，举动之间，更是翩然出尘，风华绝代。

怪不得人人都将他称之云天宗第一美男子。

我略感慨地想。

破境元婴后，他开始下山历练。

我见到他在偏野村落中，为受迫害的村民斩妖除魔，亦见过他走过许多战乱国度，救下铁蹄之下诸多无辜百姓，还见到他踏入疫病横行的城镇之中，将破厄符文散入天地，降下祛病甘霖……每一件事，似乎都只是路过时随手所为，然而日日如此，便连我不得不动容。

“修真者插手凡俗事，你不怕因果缠身么？”我忍不住问。

他只反问我：“若你身处其中，你会如何做？”我沉默下来，如今我连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还从未想过，自己能对世间做些什么。

但是……若我身处其中，我想，我会做与他同样的选择。

温行云道：“我原为凡人，入剑宗得以修道，后折剑再度沦为凡人，至道宗又入道途，几番轮转，我明白一个道理。”

“是何道理？”他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仙凡之别，只有争与不争罢了。”

我正思索他这番话，又听他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

“我希望世间一切人，无论灵根体质，悟性天赋，都能有修炼的方法，都能有重新定义自身的权利，都能有自凡俗中洗练本我，超脱天地的可能。”

我瞪大眼看他，“很……伟大的念想。”

他微微笑道：“阿离，你若说这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我也不会生气。”

我摇摇头，我是真的觉得，这很伟大。

小时的记忆我虽已模糊，但我确实在战乱的国度中活过，乱世之人身不由己，连吃饱尚不能顾，许许多多，都只是茫然地来，又茫然地去了，就像死囚营里那些看起来如同尸体的活人一样。

如果人人都有能够修行的权利……是不是就能多一种念想，多一分希望？这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一直生活在云崖峰里的我从没有想过这些，也不会想到这些，但我一听到这个梦想，就觉得，这很伟大。

我忽然很羡慕温行云。

羡慕他所站的地方，还有他所能看见的这世间的风景。

水面上的画面扔在飞速掠过，我见到他回到宗门带领弟子参加试炼大会，见到他与我和雨凝的相识，又见他进入濯莲秘境，在秘境生变之后，很快聚拢道宗弟子避开危险，在绝空山外掩护弟子撤离之时被魔毒粘上。

我再度感叹：“你是一个很好的大师兄。”

他温声道：“不过是尽我应尽之责罢了。”

画面又转，转到他在绝空山救我一命，带我登上仙山别院，又抱着我在温泉中清洗身子的场景。

我面颊发热，见他从我衣物中拿出一瓶丹药，正是他在不死崖下递给我那瓶，最后的疑虑终是放下。

泉水中画面已快到最后，温行云忽轻声对我道：“纵然平生多艰，终会得苦尽甘来。”

我忽明白，他为何要带我看他的平生，说要倾诉，实为激励。

我眼眶微微湿了，想说什么，却忽而风吹摇动。

便在泉水中所有影像消散的那一刻，舍生泉忽然卷起巨浪扑来！下一瞬，温行云已经消失在我面前。

我慌忙起身四顾，周围静静悄悄，湖水平滑如镜，仍是一片平和美好景象。

难言的恐慌慢慢在心中凝聚，腹中忽然一痛，我弯下腰猛咳起来，满手肮脏污血。

周围景物摇晃，魔毒已经不能再拖了。

温行云去了哪里？我看着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画面，还有泉底绽开的白花，忽狠了狠心，也学温行云先前的模样将手浸入舍生泉中。

透心彻骨的冰寒。

但也因为这股寒意，眩晕的感觉褪去了，舍生泉上再度浮现画面，从方才中断的月圆之夜始。

那些被人践踏侮辱的场景，我此生都不想再回忆第二遍，如今却被迫重温，一时有恶心欲吐之感。

我看到了试炼大会，我送殷诀回府邸之后，他身上浮现魔纹，神情气质迥异往常，用白绫凤钗将我折腾得生不如死的场景。

可在我记忆之中，分明是他突然拽住我手脚，不管不顾地做起来，结合他往日劣行，会会这般做，当时我也并不意外。

还有绝空山密林之中，我所丧失的那部分记忆……我扶住头，逐日峰上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在我脑海中冲撞，待我好不容易分清哪段为假，哪段为真，才终于发觉，原来魔尊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已潜伏在殷诀体内……还有殷诀……惊涛骇浪的记忆过去，唯剩那朵被我踩在地上的山茶，在告诉我殷诀，已不在了。

他……我还在怔然时，泉水中的画面却已重归平静，又是巨浪翻卷，这回，我浸在泉水中的手感受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吸力，下一瞬，我已经被拉入泉水之中。

入水那刻，我终于看清了泉底的模样。

那些一颗一颗的滚圆石头，并非是真的石头，竟是人的颅骨，那些纯白花朵扎根骨骸之上，却只是一朵朵透明虚幻的影。

好不容易艰难地从泉水中站起身，我却发现平静如镜的泉水竟竟在流动着，并且流速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