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鹤。”
我唤道。
锁魂灯那头没有声音。
“凌鹤?”我又唤了一遍。
寂静山林里有风掠过,冷得我瑟缩了一下身体,许久,那边才终于传来对方的声音:“我在。”
他的声音极淡极轻,似山巅飘落下来的一片飞雪,却带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之意。
我抱着木剑,轻轻呼出一口气,“真人。”
那边没有说话,似是在等我往下说。
“您之前跟我说,操纵惑心咒的人仍在我身边……”我顿了顿,继续道,“那人,是不是殷诀?为何我会丧失了部分记忆,他……如今又去了哪里?”青霄真人默了会,才道:“不是。”
我愣了愣,“可真人,您明明说……”他道:“操纵惑心咒之人确实在你身边,不是他,是重琰。”
“重琰?”我面色一下苍白起来,“怎会……殷诀不是已将其……”经过半月休养,我精神虽好了许多,每每黑夜降临,却总会惊悸颤栗,噩梦之中,常会感觉有冰冷的魔气爬过身体,蛇一样的滑腻。
那石洞是不可测的深渊,而重琰便像是难以名状的黑暗本身,给我烙下不可解除的恐惧印痕。
这些天,我一直想要忘记他的存在,却根本,丝毫不能忘。
若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不寒而栗。
青霄真人道:“我已说了,他与魔尊勾结,魔尊神魂,便藏在他的体内。”
我僵直了身体,一时脑子乱糟糟的,失声道:“殷诀……他这样做是在与天下修道者为敌,他怎么敢!” 青霄真人道:“所以他已付出了代价。”
“……代价?”我喃喃道,不知为何,明明应当对殷诀所为惊愕气愤,然而我心中却很沉、很闷。
青霄真人语气极是冷漠:“诸般选择皆有因果,他既然选择了承接魔尊的因,便要承担如今的果,这便是他要付的代价。”
“那殷诀现在……”我还想继续追问,却被青霄真人打断,“你身上惑心咒已被他解去,丧失记忆亦是他解咒时所为,绝空山危险,你,速速离去。”
我却听得迷惑,“您说殷诀与魔尊勾结,那他……为何要帮我解咒?”青霄真人道:“这是他欠你的因果,以此作还,如此而已。”
“因果……”我低声呢喃,想起青霄真人与我所作的三年之约,那时,他也说,这是我欠他的因果。
我沉默了会,又问:“那我的记忆,他又为何抹去?”青霄真人道:“因为他觉得你无需忆起。”
我不自觉抱紧了怀中木剑,“可他也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阖上眼,竭力想记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却觉头疼欲裂。
我晃了晃身体,扶住树干站定,低哑道:“真人,您有锁魂灯在,定也知道之前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与我听?”他只沉默不语。
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失望道:“所以,是您也觉得,我不应该记起来么?”他道:“是。”
“……我知道了。”
我不再说话,魂灯那边静了许久,又传来他冷淡声音:“尽快离开绝空山。
若无事,莫再唤我。”
我低低应了一声,锁魂灯之间的神魂连接,便断开了。
周遭寂静冷清,身体依旧酸痛无比,纵是我这些年已历经种种情事,也从未有过如此疲累的时候,每走一步,股间都有撕裂般的疼。
倒塌的绝空山散发着不详的气息,我心知自己要尽快离开此地,不知为何,脚下却似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等什么人,却什么也没等到。
天色渐暗,我终是转身离去。
山林中草木丛生,行路殊为不易,尤其我如今修为尽失,身上还负了伤。
幸而寻到一条被人开辟出的小道,那小道平坦极了,我沿着路往外走去,遇到一株约摸半丈高的山茶树,上面生着许多洁白的花,很是漂亮可爱。
我定定看了一眼,继续往外走。
走了半个时辰,已是气喘吁吁,忽而地面震动,慌乱间,我只好将木剑插于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鼎腔里却忽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痛楚。
我捂住肚腹,微弯下身,痛得浑身冷汗涔涔,忽又是一次巨震传来,我再稳不住身子,狼狈摔倒在了地上,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血渗进泥土里,是黑色不详的颜色。
一股诡秘的焚香从我血里透出来,混着本来便有的浓郁花香,变成一股甜腻糜烂、几乎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将身体蜷在一起,朦胧视野里,见到绝空山缭绕白雾被浓沉的黑气取而代之,那黑气还不断在往外蔓延,左手捂着鼎腔,疼得不断翻滚,指节用力得发白,下意识向锁魂灯那边求救:“凌鹤……”没有回应。
我又一口污血吐出,尝试唤了几声,仍是如此,便知,他是不会回我了。
惑心咒已解,再无事物能够阻我二人交流,只是我虽有通过锁魂灯传递意念的权利,可那人才是锁魂灯的主人,他不想听到我意念的时候,自然可以不听到、不回应。
我不再唤他。
血一口一口吐着,疼痛令我意识模糊,手中木剑忽然散发出红芒,它漂浮起来,落下一层淡红的光幕,将我笼罩其中,很温暖。
不知为何,我忽想起来殷诀之前送我刻满花的木剑时,在火光中微红的脸。
木剑上如今已见不到花的踪迹,上面沾了一层污秽的黑,之前刚醒过来时,我其实十分疑惑,如今我却知了,剑上粘的,是殷诀的血。
不知过去多久,地面震动停息了,我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
“快!那边好像有人受伤了!”旋即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人影将日光掩盖,他们的交谈声传入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