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赵家禾暗道:原来如此,拿钱财挑拨那些蠢货去杀人放火,先给一闷棍,威慑一番,他们再来“以德服人”,拿下赵香蒲为他们做些什么。所以马贼死了就死了,不予计较,没准一早预备了人手来“解围”,好叫赵府感恩戴德,全心信赖。只是他在公堂上揭了他们的底,那边的事又横插一脚,一切乱了套。

这样漏洞百出的说辞,赵香蒲居然听进去了,反问道:“当真?那你叫我写信给至忠和妹夫妹夫官职不高不低,但手里有兵,这个有戏份,后面会再介绍,不是为了……等下,你的官凭牙牌在哪?没有亲眼验过,我还是不信!”

领头人大笑,抬手招呼人去取,当真奉上了文书牙牌,就连官印都抱了来,大大方方交给他看。

告身身份证明上有姓名籍贯年龄,还有身长容貌。赵香蒲拿着它,边念,边上前核对。

这一丝不苟的书呆子模样,惹得众人又是一通笑。

“尤大人,这里看不细致,还请移步灯下。”

尤大人点头,大度地跟着他往手抓火把的亲信那儿走,见他步步谨慎,暗笑:这人呐,再尊贵,一落到自己手里,不也是副死老鼠相?他仰起脸,扬眉问道:“赵老爷,瞧出哪不对了?我还有个同胞兄弟,也在做官……你做什么!来人,来人啊……”

赵香蒲拼死拽住他,右手飞快地伸出去扒火把。他的衣衫不知道沾了什么,一挨近火苗便引着了,飞快地烧尽表皮,露出滋滋燃烧的引线,一整排!

要死人了!

先是一声沉闷的“嘣”,爆在赵香蒲和尤大人之间。等众人想起要逃命时,更大更响的轰隆伴着惨叫,在血雾中散开,冲破夜空。

巧善蒙着眼睛看不见惨状,但又闻到了让人窒息的腥气。她知道出了大事,没问那句“打雷了吗”,只紧紧地扣着家禾的肩膀,不叫他分神担心自己。

赵老爷也是硬气了一回,舍生取义了啊

大老爷读书读迂了,但牢记了书中忠君爱民四个字,总算干了一件大事,活得有了意义。配得上一句: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赵老爷也算死得其所,但愿太太以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63补

在鹭南那年,是他奉上了炸山开矿的方子。

人命关天,出不得一点岔子。即便他打了包票,赵香蒲也不放心,拉着他配了燃,燃了配,来来回回试过十几次,见稳稳妥妥,这才交出去。

赵香蒲记住了不稀奇,但他没想到赵香蒲会将它用在这里。

这一晚,他和赵香蒲都去翻了后库房。他想到了拿炮仗给赵昽点个天灯,叫他死得惨烈,来生长个记性。赵香蒲也想到了炮仗,用它们做了为民除害的大杀器。

他们相同,也不同。

他出神这会,冯稷已按捺不住,跳下去拔刀清扫。

终归不是大炮,死的只有就近那几个,离得远的,或是伤到了,或是吓到了,暂且还活着。

毕竟是豁出身家性命要干一番事业的人,冯稷一出手,他们也回了神,回击之余,还吆喝起了同伙。

其实那几声够响了,不怕死,想争功劳的人早就朝这边来了。

对方人多势众,对付起来不容易。

赵家禾不想耽误太久,以免藏在后方的她有什么意外,于是先杀一个,赶在死人倒下前,用脚勾了他的兵器,送到左手。双刀用不了太精妙的招数,但胜在砍起来快。他一路朝前,杀了个痛快,明知半夜巡防的人,都是那尤大人的爪牙,仍旧丢话诈一诈,叫他们不要被奸人蒙蔽,做下要杀头的错事。

真有人迟疑,畏畏缩缩往墙角贴,被同伙推着向前,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提刀。

很好,刀有不同,人也有不同,这不是倭寇的做派。

这个夜再长,也有终结的时候。

天蒙蒙发白,天边渐渐亮起了金色,两人堵在门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还要提防墙上来弓箭手,一刻不敢松懈,到天光大亮,总算消停了。

冯稷留守,他回头找人,差点吓到魂飞魄散。

“你在做什么!”

本该藏在县丞房的她,这会正蹲在笞杖架前缝尸首。台矶下边就是血池尸山,离她不过几尺。

遮眼的布巾盖在了死人脸上,她就这么水灵灵地看着满地尸首,镇定地下针!

她在做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敢置信。

一个姑娘家,十四五岁时,不该怯生生躲起来吗?遇上这样的事,能不尖叫就算是半条汉子了。

不过,她可是王巧善,从来都不一样,能做到这样的事,又是那么合情合理。

她暂且停了手,悄悄地挪了一步,挡住那颗人头。

他将沾血的刀都扔了,大步跃过去,将她提起,大声教训:“你怎么连死人都不怕!”

“死了也是人,仍把他当人看,就不怕了。”她心里发虚,垂眸躲开他的注视,小声嘀咕,“他是为城里的百姓而死,我我……”

他深吸一口气,磨着牙说:“怎么不叫我?这种事,不该你来。”

她抬头看他一眼,无奈道:“他从前糊涂,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想委屈你,可是这事又……不得不办。”

本想尽快缝好,不叫他看见,可是天亮得太晚,尸首碎得太厉害,她找了很久才翻出被炸飞的左胳膊。这就算了,至少还凑得齐,胸腹碎得太厉害,把那些红汁捧回来,它也兜不住。

他在外衫上蹭了蹭手,在脸上抹一把,稳住气息,再道:“你说得没错,他糊涂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办成一件大事,难得!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此刻只有钦佩。你去里边待着,到那屋里翻一翻,不拘什么样式,先把衣衫换了,这里留给我。”

他是男人,没学过针线。她不愿意麻烦他,恶心他,摇头说:“只差几针了,小英说县衙里总有只皮灯笼比桑皮纸张厚,透光度不够,所以拿它比喻糊涂看不明白的人。,借此警示官员不要做糊涂昏暗的人。你帮我看看,那儿是不是。”

真有一只牛皮灯笼,一直挂在牌匾附近,点上灯也朦朦胧胧,就如赵香蒲本人,一辈子看不穿。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爬上去摘了,掏出匕首将它拆解。他没把皮子交出去,蹲下来,和她一块干活,帮赵香蒲造了个肚子,又去里边翻箱倒柜,找来一件替换的袍子。

他叫她进去,去公案那边歇着。他留下,将玄色衫子碎片剥干净,替赵香蒲换上褚色袍子。

脸上盖着黑布巾,看不到是什么神情,约莫是心满意足吧。

这人被书误了,活得稀里糊涂,死得支离破碎,但赵家禾心里那些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