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纪知抱膝坐着,脑袋随意靠在床头,声音轻缓,像是要融进雨声中。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一对恩爱的夫妻,妻子死后丈夫为了找回妻子去到地狱,只要能不回头,拉着妻子一路走到人间,妻子就能复活,可是他却在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结果导致妻子再次死去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也听过,边然听她的描述,就反应过来,是,“俄耳浦斯和欧律狄刻?”

“对,”她点了点头,视线还在看着窗外的大雨,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总是会想,俄耳浦斯回头的话,到底会看到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回头?”

“我到很后来才发现,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故事都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就是我一直以为,俄耳浦斯一回头就会看到妻子已经变成鬼的丑陋面貌,虚假的幸福维系不下去了,所以才注定悲剧。但是其实这是别的国家的另外一个传说故事,被我记混了。”

她说到这,才坐起身,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说:“虽然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记混了才会这样想,不过,我会一直对他不能回头感到疑惑,大概是因为……”

“如果我是俄耳浦斯的话,我应该一定会回头。”

边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嗯”了一声,笑了笑,伸手揉她的头发,道:“毕竟,你要是在蓝胡子的故事里,估计也是等蓝胡子一走就会拿钥匙去开门。”

只有拿到潘多拉的魔盒可以忍到死,或者阿拉丁的神灯,三个愿望就够她纠结一辈子,他可太了解她了。

柔顺的黑发被他揉乱,她也没躲,眼睛还直直地看着他,问:“那哥哥你呢?你会回头吗?”

嗯……

她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呢?这个问题已经被几千年来的哲学家和戏剧学家讨论烂了,无论回头还是不回头都注定是个悲剧。

脑子里,不适时地,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话。

“我从看到你的异能的第一眼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才能催生出这种能轻而易举操控别人的异能,又是什么样的愿望,连这么强大的异能都满足不了。”

手指从头发往下滑,女孩子的脸颊很软,嘴唇更是,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睛看到纪知一双大而黑的眸子里,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边然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的脸上,唇角被缓缓牵起。

那个故事注定是悲剧,但是那又怎么样?

边然用手指掐住她的下巴,靠近,轻声回答:“如果我是俄耳浦斯,我就留在地狱。如果我是欧律狄刻,我就在俄耳浦斯要转身的时候杀了他,让他留在地狱。”

“怎么样,喜欢哥哥的回答吗?”

眼前,鸦羽似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然后垂了下去。

“我知道了。”纪知只说。

边然见状将她松开,又换上温柔的笑:“鱼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清蒸吧。”

……

“庸人自扰。”

把腌好的鱼放进盘子,蒸锅上汽,盖上盖子后,边然想起,他当初在听完“袁老师”的这番话后,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然没有说出来。

只是问:“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

一直以来表现得成熟稳重,侃侃而谈的男人,被问到这个问题,却沉默了很久,像是很难以启齿。

越是有话说不出口的人,越是在心里藏着贼。

他的愿望这么难以宣之于众,那……就帮他实现好了。

他有时候会有一种,他失忆之前好像也总是这么“乐于助人”的错觉。

没办法,变成丧尸之后,活着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当然,他当时也不记得变成丧尸之前是什么样,说不定同样无聊呢?他也不知道。

他其实很喜欢“共情”这个词,因为只有在收割别人的情感,再撕裂所谓善意、友好、正义、喜欢、钦慕之类的伪装,看他们在他展现出的恶劣面前暴露出真实的面貌,继而仓皇逃窜的模样,才能感觉到有一点乐趣。

不过也很少,他早就已经腻了。

毕竟,要控制别人,得到他预期中的反应,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不管失没失忆,他好像天生就会。左右不过就是先给糖后抽鞭子,还是先抽鞭子后给糖的区别。

那个“袁老师”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如果只是要实现他的愿望,方法其实有很多。

但是,在看到那间山里的别墅,看到那间地下室之后,他也对自己原本无所谓的“过去的记忆”产生了一点兴趣。

来源于,他原本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有什么执念的人,简单、无聊的东西,就算得不到他其实也无所谓,所以他没想到,原来他也会想要把谁关起来。

而且,还没关上。

那就更有意思了。

于是,他选择了答应“袁老师”的“实验”邀请。

……

蒸汽源源不断地上涌,接触到玻璃锅盖,凝结成一层白色的水雾。细小的水珠越聚越多,汇聚到一起,又顺着玻璃的弧度下落,他垂着眸,静静看着水珠聚拢,落下,再聚拢,再落下,凝在玻璃上的水雾逐渐全部化成水流。

有什么东西,突然轻轻靠上了他的后背。

衣服上传来下坠的拉扯感,他不回头,也知道是纪知在拽他的衣服,至于背上那个,应该是她的额头贴了过来。

“怎么了?”他猜到了,但还是问。

她没说话,靠在他后背上的额头,贴着他又蹭了蹭。

边然也不着急,随手将燃气灶调到最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