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再不找到张泉生,或者说那个在范围内开启“低处流”领域的人,他们就会死在这里。这次的“低处流”领域开启得诡异,按理说,“归零”结束是没有征兆的,就算是天选者也不应该在他结束“归零”的瞬间就能反应过来自己可以重新使用异能,可是这次的“低处流”,几乎在他每一次重启“归零”的间隙都存在着。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使用“低处流”的那个人就没将异能关闭过,那个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看到他和边然都死在这里。
……可是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方向是沿着山路向下,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公路上,他能感受到,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他的身体马上也快到极限。
终于,视野中,远远地出现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时,闻定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归零”的时间也被彻底耗尽了,剧痛再次袭来,神经在无数次的疼痛中已经快被折磨到麻木,却也已经没力气说话,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朝车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人就在车里,他已经看到了,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一个人影,就靠在窗上。
但也就是这一眼,让闻定的心登时凉了半截,甚至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透明的玻璃之后,驾驶席上,是一个浑身窟窿,已经辨认不出长相的男人,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痛苦扭曲的模样,明显已经死了,从死状来看,还是死于“低处流”。
而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始终合眼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的那张脸,瘦骨嶙峋,眼窝和面颊凹陷,就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
那是张泉生。
甚至脸上的尸斑都和他上一次看到他的尸体时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思绪在看到这张脸后就断片了,他身旁的边然反应倒是比他更快,握着枪的手抬起,对准副驾驶席的位置就要开枪。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而又突兀地响起。
边然正要开枪的手指生生停了下来,顿了两秒,接着俯身,毫不客气地就从闻定的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接通,就算从闻定的视角,也能看到那还是个视频通话,屏幕上那双极具标志性的狐狸眼,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女人婉转妩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说的是:“小孩子怎么能玩枪这么危险的东西呢,小然,快扔掉吧。”
边然举着枪的手没动。
对面的声音似乎也不着急:“你要是把我好不容易做好的人偶打坏了,妈妈一生气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哦。”
“以防你不知道,纪知现在还在我这里呢。”
说话间,“低处流”的领域还在继续,水滴再一次在空气中凭空凝结了,毫无感情地,机械性地下沉,全身上下又传来钻心的疼痛。
本就处于疲惫的极限,身体痛到本能地蜷缩,可闻定还是看到,边然在听到这话之后,和屏幕对面的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随后缓缓蹲下身,将上好膛的枪轻轻放到地上,还对着镜头举起空荡荡的右手,往后退了一步。
“真乖。”屏幕里,纪挽月笑着夸赞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冲着报复我来的呢,没想到……乖乖还真会给我惊喜。”
边然之前一直挂在脸上的慵懒的笑没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怎么做到的?那玩意我控制不了。”
“那玩意”,指的是汽车里状态可疑的张泉生,纪挽月显然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屏幕里又传来她的一声笑:“那就是我的宝宝的功劳了,我可是实验了好多次才找到应该修复的位置和放置电信号开关,要是这还能被你控制,那我可要说不公平了。”
她说着,还毫不遮掩地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
“妈,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哪有。”一双狐狸眼笑得微眯起来,遥控被收起来,软玉似的手转而撑起下巴,“我对你们小朋友向来是很好的。”
“妈妈给你个机会吧,小然,你可以选择现在放弃抵抗,这样等你死了,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或者你也可以试试逃跑,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纪知活不到你逃跑的下一秒。”
“……纪姨!”
“哦,对,小闻也在。”纪挽月似乎是听到他的惊呼声才想起他也在场,声音里裹上几分不太真诚的歉意,“虽然有点对不起你,但是纪姨暂时还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抱歉啦。”
闻定的视线钉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肉体被侵蚀的触觉还如燃烧般疼痛,然而他的手脚却在一瞬间冰凉。
刚刚,边然其实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背的选段吗?我上一次听到,还是在老头子的死亡现场。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先斩后奏在我这儿不管用’哦。”
他说,剩下的,等找到人之后再说。但是剩下的,好像不用再说,他也能懂了。
纪挽月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你要怎么选?我也很好奇呢,我可是一直觉得,你才是最像我的孩子。说真的,妈妈也很舍不得杀你,我们以前各玩各的,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可谁让你变成丧尸了呢?还老想着要掀我的棋盘。”
“哎,上次乖乖死掉不好吗。多好看的一张脸,可惜了。”
屏幕对面的女人一边笑着,一边夸张地叹了口气。
也难怪她会这么说,他们在“低处流”的领域里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尤其是刚刚用“归零”缩圈找张泉生就花了不少时间,就算有“归零”,每一次重启的间隙,累计起来也是不小的伤害。
皮肤是最先破损的,在体内的水分也被“低处流”影响着下沉之前,空气中的水珠就已经钻进了皮肉,穿透,再垂落下来的时候,就像是无数根从人体内长出的红线。
都不要说好不好看了,已经是看一眼就让人SAN值狂掉的程度。
闻定此时已经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痛到快要虚脱,手枪就在他面前的地上,或许朝着车的方向开一枪,就能停下这该死的酷刑,但是如果这么做了,听纪挽月话里的意思,纪知就会死吧?边然在把枪放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选择了吧,那他又怎么能……
意识开始模糊了,弥留之际,他好像又看到了老头子朝他吹胡子瞪眼的脸,在说
“呵,其实要我选的话,直接把你们都杀了就行了。”
……
……
嗯?
闻定艰难地抬起眼,眼球接触到下沉的水滴,视力已然受损,但是他还是看见,边然恰好也在垂眸看他,视线对上,还朝他笑了笑。
说:“可是乖乖说,在她的计划失败之前,叫我不要对你们动手。怎么办呢,我又不想变成她要解决的问题。”
“一旦被她当成需要解决的问题,她那架势,我都害怕啊。”
男人脸上的皮肤明明都被侵蚀得血肉模糊了,脸上的笑容却堪称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