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君一字一顿道,“不苟言笑,死气沉沉的姑娘。”

舒筠嘴里念叨着那八字,越嚼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若获至宝,“嗯,若今后裴彦生再寻我,我便这般去应付他,他迟早也能被我磨得死心。”

“言之有理。”王幼君拍了拍舒筠的肩,一副看好她的模样,“我等你的好消息。”

舒筠心里发苦。

*

舒筠受了伤,裴钺一直记挂在心,怕耽搁她养伤,不好接她入宫,便微服出行来到舒家附近一间茶楼,寻了借口将舒筠给约出来。

舒筠牢记王幼君那八字方针,任凭裴钺问她什么,她不是“臣女知道了”便是“臣女有错”,哪怕裴樾关心她的伤势,她也似个锯嘴的葫芦,半晌憋不出一句好话,裴钺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有些心塞。

舒筠看着对面的年轻帝王,一副拿自己没辙的模样,暗暗给自己鼓劲。

大约再坚持两回,裴钺也该失去兴致。

裴钺心里着实有几分不快,他已经尽量不在她面前摆半点帝王架子,甚至许她不用行礼,她偏生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不抬眼,二不吭声,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以前那鲜活俏皮的姑娘哪去了。

二人暗中较劲。

第三回,裴钺遣人将舒筠接到了摘星阁。

舒筠到底面儿薄,没法心安理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闷闷地饮了一杯冷茶,逼着自己平复心情,继续守住八字诀窍。

裴钺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她今日穿了一件湛蓝缠枝花纹的缂丝褙子,梳了个百合髻,老气横秋,通身无饰,活像一个偷穿长辈衣裳的孩子。

他若还没看穿舒筠的把戏,这皇帝就白当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裴钺抬了抬手,大约二十来名侍从陆陆续续进来,每人依次往舒筠前面的长案摆上一道膳食。

爆炒田螺,口味虾,脆皮酸萝卜,七珍汤,蜜饯红樱桃,香芋粉蒸排骨,还有她爱吃的水晶脍,积翠膏,最后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置了一盘大闸蟹,大闸蟹被破开一半,金灿灿的蟹黄香艳欲滴,仿佛要流出来。

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昨日她还央求爹爹遣人给她买蟹,管事的扑了一个空,说是去晚了,铜锣街漕水两岸的菜市早被勋贵人家定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从一老汉手里买了两只蟹回来,还格外的小,那蟹黄堪堪挤出一小勺便没了,吃得十分不过瘾。

而面前却摆着五只足足半斤大的大闸蟹。

其他佳肴美味,皆是精致至极,不胜枚举。

舒筠用力拽了拽拳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潺潺而动,艰难地将视线挪向窗外,眼神可以避开,菜香却无处不在,每一缕香气犬牙交错地冲击着她的味蕾,舒筠馋得快要哭了。

裴钺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无声弯了弯唇角,他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甚至挪坐过去,亲自勾出一勺蟹黄递到她嘴边,

“乖,张嘴。”

? 第 19 章

银勺轻轻叩进她的齿关, 黑漆漆的双眼四处游移,跟个温顺的猫儿似的, 也不知哪日会不会亮出利爪, 狠狠抓他一把。

紧闭的樱唇被他一点点撬开,蟹汁滑入唇尖,她尝到久违的滋味, 小舌猛地一吸, 一口给它吃掉,唇角沾了些汤汁, 他抬手替她擦拭,恰恰那舌尖儿往外一舔, 滑过他粗粝的指腹, 湿漉漉的颤栗窜至他心口。

皇帝手一顿, 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舒筠破功, 万分懊恼, 罢了, 吃一口跟吃一百口又有何区别,她干脆捧着面前枸杞红枣粥大口喝着,先垫个肚子好用螃蟹。

静谧的午后, 雀鸟啾鸣,阳光绵长。

皇帝陪着她用了一些,时不时看她一眼。

也不知是被她招惹后的占有欲作祟, 抑或是因她生得貌美可爱, 与她相处偷闲自在, 竟是他征战杀伐人生里难得的一丝慰藉。

那夜她袅袅婷婷与人成双成对出现时, 他脑海闪过一线成全的念头, 可转念想到她会倚在旁人怀里笑, 偎在旁人怀里哭.....莫名便觉得,不如,还是由他来。

舒筠吃饱喝足,捧着红扑扑的面颊躲在窗下晒太阳,想是露出了破绽,继续伪装不下去,她干脆装死,懒洋洋地窝着不动,越发像个出师不利的猫儿。

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怪皇帝狡猾。

皇帝坐在桌案后,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额尖,手执文书,正在思量朝事,听得她嘀嘀咕咕,问道,“你在唠叨什么呢?”

舒筠闻言扭过半个身子,温煦的阳光在她周身铺上一层绵密的光,她贝齿轻咬,粉面含春,即便衣裳再不相称,那一脸的天真烂漫遮掩不了,

“臣女没唠叨。”

皇帝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眼梢含笑,“朕还没聋。”

非要她说?

成。

舒筠哼了两声,从高足软塌上挪了下来,规规矩矩朝他施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暗藏几分狡黠,

“臣女在想,陛下如此宽和体贴,竟是让我想起爹爹了,我爹爹从不骂我,若我犯了糊涂事,他最多责我一句傻姑娘,若我不高兴了,便拿路边的葱油炊饼哄我。”

皇帝脸色一黑。

这不是拐着弯骂他老么?

皇帝给气走了。

小姑娘憨归憨,正事却不糊涂,这是委婉告诉他,他们不般配。

舒筠心底交织着得罪皇帝的后怕与扳回一局的得意,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出了摘星阁。

皇帝恼归恼,还是着人将她安全送回府邸,舒筠暗想,皇帝若要面子,大约不会再来寻她。

她所料不错,整整半月,宫里再无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