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经理把他们领到一处小包间,临窗的地方,风景宜人。南方没有暖气,空调开着客人嫌闷,于是包间里装了壁暖。小包间更暖和,气温大概在20度。任啸徐进门就脱了大衣,顾家臣很狗腿地帮他拿着衣服。
刚刚坐定,师傅就推着烤鸭上来了。刚出炉的鸭子,热腾腾的,当面片了,免得冷。一刀下去,皮ròu里滴着汁水,顾家臣有点饿了,看着烤鸭舔舔嘴唇,肚子开始咕咕叫。
任啸徐看见他那个流口水的表情,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顾家臣的头发,说:“怎么,你很饿了?”
顾家臣重重地点点头:“今天上午看了两个案子。”
任啸徐微微侧头:“哦?”
“全都是偷包儿的小案子,偷个几十块钱也报案,烦死了……”顾家臣忍不住抱怨。
“你以前不是常常教训我,不要看不起几十块钱吗?说那在学校食堂都够吃好几餐饭了。”
“以前……那是以前嘛!再说,那时候跟这个不能比。我们现在是在执法,执法本身是有成本的好嘛!在执法成本大于标的物的情况下,执法行为就不应该启动!你和我一个班的你会不知道?法理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
“呵呵,”任啸徐微笑一声,“我那时候没怎么上课。都在公司耗着呢。”
顾家臣差点咬着舌头。心想,哎呀,怎么又碰到这事儿了?这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他侧着头看了任啸徐一眼,后者正在看窗外的风景。人来人往,这儿看出去能看到朱雀山上面一座寺庙的尖儿。
貌似他爸爸对他下了处分啊……顾家臣想,他什么时候能够释怀呢?他哥哥的这一招,对他的打击,貌似太大了一点。
烤鸭的香味由远及近,顾家臣回头一看,已经上桌了,皮ròu还冒着热气。于是他对任啸徐说一声“切好啦”,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张面皮到自己盘子里。
任啸徐正想说“什么都比不上吃的东西让你上心”,一回头,面前就递上来一个白乎乎的面卷子,裹着香嫩的烤鸭和葱,沾了北京地道的甜面酱。
顾家臣在卷子后面对他甜甜一笑,把筷子又往前送了送。
任啸徐不自觉地张开嘴,让顾家臣把卷子送进他嘴里。一口咬下去,ròu汁四溢。混合着酱的甜润和葱的脆辣,十分和谐味美。
他嚼着那烤鸭,心想,怎么,现在又不怕人家说闲话啦?
第141章
顾家臣看着黄澄澄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打过蜡的实木桌子闪着金光,和盘子的光彩jiāo合成一片光斑。任啸徐的睫毛在光晕中翕动,好像细小的蝴蝶。
菜已经上齐,四下皆避。任啸徐把一只手放在顾家臣的大腿上,轻轻来回抚动,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却不夹菜。
他在思考问题。每次有心事的时候,任啸徐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顾家臣不时喂他一口什么东西,他便来衔,不喂他的时候,他就不动。一点也不像来吃饭的样子。顾家臣看着他凝神思考,以至忘食,突然觉得自己的能吃能睡是一种罪恶。
“家臣。”任啸徐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顾家臣一愣,收住筷子,问他怎么了。
“要不,你辞职吧。”任啸徐轻描淡写地说。
顾家臣笑了笑,把一张饼皮夹到自己碗里,说:“你开什么玩笑呢。”
“你见过我这样跟你开过什么玩笑吗?”任啸徐放下筷子单手托腮。
“你真是会说笑话,我好端端的辞职干什么?”
“你那个工作没前途的,还不如不干。你跳出来,我帮你找老师,我保证能帮你找到整个西南最好的律师带你。”
“你要我当律师?”
“不当也行。你要是不喜欢闲着,我就帮你找个老师,你还干你的老本行。如果你不想做事,那么你就玩着……”
顾家臣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说:“你……你的情况这么严重?”
任啸徐勉强笑着拿手摩挲他的脸颊,道:“严重……其实也不算太严重。只是,这种情况下我总要有个打算。就那么把你放着不管,你这条线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摸出来。现在我哥哥已经朝我发难,他手下不知道有哪些人,我不能把你放在大庭广众,由着他们……对你不利。”
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吻顾家臣的耳垂。
“我……现在这个工作有什么不好吗?”顾家臣不解,他觉得在目前,在本国,最安全最踏实的饭碗就是公务员。
“……我这么跟你说吧。势力这个东西很难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人失势就有人得势。而政界那帮人,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一直以来,我们出钱,他们出力。现在,金主换人了,我之前埋下的线,可能有很多都不能用了。关键是现在我还没有搞清楚哪些线还能用,哪些线已经断了。你们检察长的态度你也已经知道了……他差点把你推下海。我不能冒这个险。”
任啸徐揽住他,很有耐心地解释。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要让孩子辞去一个公职,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顾家臣一定会犹豫,会据理力争。可是现在容不得他去讲什么“要踏实”,也由不得他说什么“要孝顺”。身为他的情人,顾家臣是时候要学会面对现实了。
而现实是,任啸徐被他哥哥摆了一道。他们都深谙钱权场上的手段,一个人从来都成不了气候,一群人的利益聚在一起才能形成势力和牵制。先把他的气焰打下去,然后慢慢的软化他身边那批旧臣的态度。这批老臣正真忠心的并不多,大多是看着任常华的面子,还有任啸徐这么多年的经营,才选择支持他。如今家庭出现新的情况,老臣们的情绪也很不稳定……
任啸徐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顾家臣的安全问题。怎么样让一个人活在世界上生不如死?最普通的方法是削去他的手脚,割耳拔舌剜眼劓鼻,做chéng rén棍。对于一个人的势力而言也是如此。先去掉他的手足,再去掉他的耳目,然后,他就再无反抗的余地,任由你为所yù为了。
然而还有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打碎他的心。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的心如果死掉,他就对人再没有威胁,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所以,你不能出事。任啸徐看着怀里的人。他还太天真,一张小脸上写满担忧,害怕自己辞掉工作会让家里人失望。却浑然不知他所面临的险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不注意,下一秒,可能就会粉身碎骨。
任啸徐突然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提出来的,他也不该跟他解释什么。也许,他应该直接把顾家臣关起来,大手一挥帮他辞掉工作,然后跟他说:“要么你跟着我,要么,我废掉你们家。”
这样的方法或许更简单一点。他为什么要把他拉入这一场争斗的漩涡呢?他知道他爱这个人,可是爱情有时候,它不就是一种占有吗?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哪怕等在面前的是刀山火海,一颗心要被生煎油zhà呢?
“你觉得呢?”顾家臣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任啸徐那句“我不能冒这个险”,已经把他的心都融化了。如果他是为了自己考虑,其实,有何不可呢?只是事情不可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哪儿能有这么简单呢。
“可是我这个工作,规定是必须干满三年才能辞职啊!”顾家臣拉着任啸徐胸口的衣服说。
“那没关系。跟他们打个招呼,那边的工作就挂着。你先跟着苏律师,当他的助理。这两年内你暂时不出要面就行了。”
“那……那我可以不跟家里说。我就直接去,反正也不用马上辞职,是不是?等三年过后,我有能耐出面当律师了,我再跟家人商量。”
任啸徐的态度也并不强硬,点点头说:“也好。免得你家人闹起来,大小也是一场风波。”
只要你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就好了。任啸徐心想。当初一时疏忽,让你挨打,那种事情我不希望在看到它出现。
那时候赵秘书带他去任常华的房间,情况是这样的。他看到哥哥在父亲耳边窃窃私语,而父亲的表情严肃。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直到任常华看到他。他们谈完之后,任啸怀从他身边出去了,他等着父亲问他话,可是父亲低头沉思了很久,朝他挥挥手,说:“算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