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季泽同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任啸怀跟他讲“我想让你看看孩子”,他就着了魔一样地去了。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春风满面的大少爷,笨拙地抱着那个小婴儿,在一群家老之中穿梭。他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听说这个孩子命很好,财运极旺,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看着任啸怀开心的模样,只觉得一瞬间天地都远了。他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仿佛世间所有的幸福尽归他所有,而那样满足的表情并不是自己给的。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遥远。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八年的时间隔绝了一切,他的一去杳无音信,而自己沉浸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企图抓住那一缕模糊的身影。每一夜的拥衾独眠,季泽同都会幻想他们的未来。假如他们没有分开,假如任啸怀没有走,又或者是他很快就回来了,那么他们会怎么样呢?

像季泽同这样一个风花雪月的人,对未来的幻想竟然非常简单。他们在一起,他们有的是钱,他们结伴环游世界,直到不能动,直到老死,最后葬在一起。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季泽同幻想的全部。

季家园子写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东南角的红豆树,假山的太湖石,花溪边的芍yào……婉转的唱腔和曼妙的身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是他的戏子,他是他的观众。一个表演,一个欣赏,两厢情愿,你侬我侬。

而现实却一味的背离。

他的回归,携着娇妻美眷。如今又能膝下承欢。他似乎过上了一种别样的生活,他们之间隔着时间的长河。季泽同幻想过的二人世界完全成为泡影,周游世界那样简单的愿望竟然化作空谈。

他曾经不惜以死相逼只求见上他一面。见面之后,无尽的相思掩盖了一切。再次的jiāo欢是那样浓烈,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他知道现实已经面目全非,他愿意躲进一个角落里,躲在他的身后,躲在人们看不到的yīn影中,成全他人前所有的风光,和他人后无尽的缠绵。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原来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幸福。

我算什么?季泽同不禁想问。那么多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部。可对你而言,我又算什么呢?一个失而复得的旧人,还是一出失而复归的旧梦?

任啸怀的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要怎么样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我现在都不回家,每天都在你这里。我也没有去找我的老婆,她怀孕了我都没有回去找过她!我现在每天都陪着你……你还觉得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这样的……”季泽同无力地分辨。你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要的不是你不回家,我要的是,这里,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你为什么觉得你欠了我?我和家里人决裂并不是为了给你负担啊……你怎么会觉得有压力?你怎么会觉得承受不起?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男人?

翻天覆地的吵闹,到最后季泽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尽碎。那些他买给他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季泽同砸得稀烂,就差没把房子拆了。

任啸怀一开始是不知所措,到后来,变得难以置信。他在一旁看着季泽同发脾气,看着他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而玻璃破碎的哗啦声仿佛号角,吹响了满地的战火狼烟。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在缠绵的时候,突然挣开他的手臂跳起来,然后毫无预兆地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你还想要什么呢?任啸怀无奈地想。他很聪明,也很成熟,在一帮旧臣的打压下也能完成父亲jiāo给自己的任务。可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他理xìng尽失,智商归零,简直无从着手。

季泽同砸碎了最后一个杯子,脱力似的倒在唯一还完整的沙发上,精疲力竭地看着他。任啸怀苦笑着走过去,朝他张开怀抱。

“气发完了?发完了就睡一会儿吧,来,我抱着你。”

他这样说。那模样像是在哄一个顽皮的孩子。

任啸怀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父亲。季泽同闭上眼睛想,那双朝自己张开的手臂,在不久之前,已经抱过了另一个孩子。

嫉妒像同电流一样穿过季泽同的身体,痛苦如潮水般蔓延。空dàng的内心终于长出荒草,期待的苹果树并没有开花结果,多年不见天日,那上面已经长满了虫子。

“你不要过来……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季泽同按着头说,四下寂然,任啸怀只能顺从地点点头,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

“你还要去哪儿?”任啸怀站在门口朝他喊,“天快黑了,你还没吃晚饭呢……”

季泽同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觉得好笑。他觉得他们的感情已经濒临崩溃,而那个人竟然只关心他有没有吃晚饭。

难道真的一切都变了吗?

季泽同觉得自己像是迷宫里的小白鼠,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却发现自己还是走错了路,而终点等待着他的,是象征惩罚的电极。他以为他走的是阳关大道,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迷了路。

不懂情人心里想的,爱就瞎了,也迷路了。

顾家臣睡得很熟。幸福的人都睡得好安稳。季泽同不由得走进了衣帽间,看到地上那一大堆画着双C的雪白的口袋,在暗哑的灯光中夺目刺眼。很早很早以前,他一直觉得那些穿梭在各大名牌商店,进出中手上挂满口袋的人非常愚蠢。现在才发现能够心怀满足地购物是多么的奢侈。空dàngdàng的心无论划去卡上多少数字也填不满,无论砸碎手边多少茶杯也补不好。

盲目的挽救只能让人从一个深渊跌入另一个深渊,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直到粉身碎骨。用一种伤痛掩盖另一种伤痛,漫长的黑夜像纠缠的蛇,演绎着浓烈的自欺欺人。

酒半醉,人初睡。季泽同拾起他的外套,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人的脸,抬脚跨过那一地的瓷杯碎片,出了门。

十一月的寒风凛冽,在冰冷的夜里吹得人皮肤生疼。季泽同裹上外套,在夜风里点燃了一支烟。天色已经透黑,正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无星无月无温柔。

牡丹城一片沉寂,只有手中的香烟燃烧起点点火光,忽明忽暗。城市覆盖着华丽的锦被,季泽同迈开步子往外走,身体轻飘飘如同踩在棉花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

从任啸怀身边跑开已经有三天了,头两天他在酒吧里买醉,和人干架,干到一半又想起那个人的脸,那张老实的,学术的,略带无奈与疲惫的脸。他会怎么想呢?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他们有什么错,没有人招惹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么坏,这么……

季泽同默默走进一家新的酒吧,夜猫子们还在尽情狂欢,舞台的灯光异常炫目,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他要了一杯“tomorrow”,老板把一份绝对伏特加,一份朗姆酒,一份龙舌兰酒,一份白兰地,一份金酒,一份威士忌,一份二锅头混合均匀。

递过来的酒水呈现奇幻瑰丽的紫色,老板笑着跟他说,这杯酒一口干掉,你就会看到明天。

第130章 酒吧

吧台离舞池很远,震耳yù聋的乐声已经听不分明。

酒劲儿确实狠,季泽同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失去了知觉。他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会从吧台的凳子上倒下去。

老板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苦笑。他只是例行公事地,饱含深情与文艺气息地介绍了他的酒,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就那样仰着头一口闷。

真是不要命。不过不要命的他见得多了,来买醉的人,哪个心里没装着几公斤心事?喜欢亲自调酒的老板在这里开了十多年的酒吧,听过的心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首尾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写成书足够秒杀《人间喜剧》。

面前的这个男人至少很安静。看那小眼神,多半是感情受了挫。

他穿着名贵,相貌清丽,好像没见过他在这一片出现啊?不过也难怪,看他的样子就是个大少爷,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样的小酒吧?刚刚估计是喝醉了,才会胡乱闯进来。他身后也没有跟着人,这样的美人留在这里很危险,老板琢磨着要不要把他送回家,于是走过去翻过他的身体,想去摸他的手机,给他的朋友拨号求助。

一抹红绿的灯光扫过,季泽同面容苍白如同华丽的吸血鬼。他醉了,刚刚那杯酒来得有点狠,他毫无预兆地醉了。大概是刚刚看了顾家臣安然入睡的面容,觉得打击太大,所以受伤的心想要暂时把自己封闭起来,于是乎酒不醉人人自醉。

终归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只是露了个脸,就已经有好事者朝他投来惊艳的目光,然后开始议论纷纷。

西南自古多佳丽,季泽同也不是云三那种倾国倾城的妖人。然而他纤细,精巧,白璧无瑕。多年的戏曲的浸润,让他的身上附着了一种难言的气质,极优雅,极动人,常常只需一眼,可使山河色变。

酒吧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样样都有。季泽同属于R市最上层那一格的人,名声大,然而只在他的世界,即所谓的上流社会,高级会所,或者高级酒店。这里是一个普通的小酒吧,你把我朝太子爷扔下来,也有的是人不认识。而地头蛇是哪里都有的,季泽同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长得挺漂亮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