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但是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江南那些从来没经历过系统培训的公子哥儿和整天和将士打交道的武官很快在地方行政上出现了大批不适应现象,不是说贪污受贿草菅人命那么没底线,而是地方民生纷繁复杂,固然有才俊之士表现出色如陆游他叔父甚至做到了大名知州。但也有不少人处理地一团糟,什么通判和县令争执连累了整个地区的税收之类的问题层不不穷,官司能打到御前来。再结合御史中丞李光的进谏,赵官家终于意识到这个卖官鬻爵的副作用太明显,裁撤了部分不合格官员之后,决定于建炎十一年八月再次开科取士本来按他的原计划要逐渐在燕京展开呢,但是谁让燕京还破败着,这次只好先将就着。

同时申明,此次科考除了太学生,凡现今大宋疆域内各地乡贡中试者均可参加,部分战乱地区有遗漏贤才的,如果有侍郎以上高官做保,也特许应试。简而言之,这又是一次折中再折中,显然是对东京秘阁成员的一种另类补偿。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一时间东京客栈人满为患,就是大相国寺、五岳观等也是放眼望去皆是白衣举子,至于各位高官的府上,投递文章的人更是没断过,地位最为尊崇的吕公相不胜其烦,甚至躲到京郊避暑去了。

老子都已经是退休人员了,还举荐哪门子贤才啊?研究原学早日肉身成圣不香吗?

那么在他之下,必然就数着首相赵鼎了,这位是没法躲,可同样不想掺和这事儿,因为他家已经快要闹家变了,哪里还顾得上扩充水党。

这话要从头说起,建炎九年冬天,赵鼎的老家闻喜县重回大宋的怀抱,这也意味着赵鼎百年之后可以回归桑梓之地。所以他紧急想给大龄未婚的儿子赵汾找个老婆,好在战事了结之后回乡祭祖,也算告慰祖宗。没想到中间横生波折,一双儿女被胡寅强行做媒,女儿嫁到吕公相家里暂且不表,儿子赵汾娶得却是宇文相公的孙女、枢密使张浚的内侄女宇文氏,这也意味着他赵鼎和张浚除了挚友、政敌之外又多了重亲戚身份,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

不过儿媳过门后贤良淑德孝敬公婆,体贴丈夫,更重要的是肚子非常争气,进门刚一年,就于今年四月产下一个大胖小子,让赵鼎终于在五十二岁高龄当上了祖父,这就很让赵相公满意了。

但是对于儿子赵汾,他就很不满意了,这小子大约是当了爹,觉得再是个白身没面子,死活要参加这次殿试。赵鼎当然不同意,你老子我是首相,要参与阅卷的,你下场去试笔我还怎么显示大公无私,不过想到儿子也小三十了,同学一茬一茬地都去当官了,也做了一定让步,决定让他用自己的恩荫名额当个小官。

结果赵汾反应剧烈,认为这是官迷老爹不顾自己的理想。大宋养士百年,除了靖康之变得特殊造就了吕公相一个恩荫出身的相公这还是因为人家自身实在优秀只是早年被连累了,哪个紫袍文臣不是科举出身,连陈规如此高位,都因为出身明经科隐约受到排斥,以后国家越来越安定,这个趋势只会更甚。自己体谅父亲不容易都忍了六七年了,朝廷从来也没有明文规定父亲当相公儿子就一定不能考科举,最多是授官的时候避讳一下他去地方也就行了,他爹为什么如此爱惜羽毛,他怎么连个机会都要被剥夺?

赵鼎万没想到儿子敢这么顶撞他,当下上演全武行,弄的赵家鸡飞狗跳,赵汾硬生生扛了一场揍,转头就带着刚出月子的老婆和没起名的儿子借住到岳父家准备考试去了,弄得赵夫人天天抹眼泪让父子俩赶紧重归于好。

按说要是搁在以前,赵汾这种行为铁定被指责为大不孝,还参加殿试?说不定功名都被夺了,但谁让经过了赵官家和胡寅的故事,朝廷高层很有默契地尽量不提这个“孝”字。万一官家老毛病发作,问一句那我这当儿子的是不是也得给太上道君皇帝腾位置,可就问题大了。因此倒是有不少人来劝赵鼎消消气,男子汉大丈夫有理想想做事是好事啊,我们家废物还只等着啃老呢!

赵鼎其实也是个很顾家疼孩子的人,其实在真实历史中,他就是被秦桧迫害,为了保全家小而绝食自尽的,只是秦桧不愧是五千年一出的阴间人,就这样还是把赵汾下狱,万幸老天都看不下去把秦老狗真送到阴间开启地狱之旅,才让赵汾死里逃生。

所以他虽然一时拉不下脸来,但也没在阻拦儿子。要不当场首相想让你进不了宣德楼,有的是办法。

赵官家听说后也不过一乐没有多上心,而是批示宁夏路经略使胡宏休和大同路经略使仁保忠在黄河中上游退耕还林,一定要保护生态环境,自己则努力研究这王景治河的水闸之法。

受此影响,来应试的举子太学生几乎是都抱着《河渠书》、《禹贡图》研读,实在抢不过同行的就来一本《水经注》。

只能说,大宋天子的爱好才是士林的风向标啊。

第十五章:殿试之前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学子们功利,殿试归根到底还是要官家提出几个问题,然后下面的新科进士们根据这些问题弄出一篇正正经经的政治论文出来。太学里有一则传闻,建炎三年首次科举时,因为尚且在宋金全面交战时期,官家就直接以此为题了,首先就是问的是宋金两国交战四年,从长久来看,宋何以胜?

那时候胡铨一篇万字雄文惊艳东京城,可惜当年的胡编修太狂,把首相副相外加枢相一顿褒贬,成功得罪了官家之外当年的所有大宋高层,最后只得了个第五,连一向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都没他的份。不过可喜可贺的是这么些年他一直保持这个犀利的风格,这些年主编邸报那真是驰名海外,震动中华。

还有同期的虞允文,经历也堪称传奇,却因为涉及军事统计司不免为人稍微忌讳。

话说回来,金国已经歼灭,国家是明显要休养生息的,如果赵官家这个时候微服出巡一次,就会发现虽然迁都已经成了定局,但是内城外城依然是人员交通往来,漕运通达,外卖车穿梭于州桥南北,天街外士子聚集,竟然也是一派文华盛世之态,仿若仁、英之时。尤其是内城朱雀门以内、相国寺以南,昔日太学、国子监为核心的地方,周边酒楼、小店,不必进去都能听见太学生们议论之声。

而这其中,相国寺正南的一条横街之上,最正中处正是出名的“宋嫂鱼羹”正店,因为他们家的招牌菜上了《东京梦华录》回东京后被官家找到后资助开店,甚至一度提供鲜鱼,这些年生意一直红火,尽管价格高昂,不少太学生还是讨个彩头在这里聚餐。但也未必能排上号。

“彬甫,懋修,你们看这些年轻人,可像我们当年?”说话之人是个大嗓门,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生了个包公脸。如果不是在包间里,那么他一定会被认出来,正是这些天屡屡被提及的鸿胪寺邸报编修胡铨。

那么跟他同桌吃饭的两位自然也不是旁人,正是张鲁王的女婿,刚刚升值为枢密院承旨兼判军事统计司的虞允文和马上要被外放的中书舍人梅烁。

没错,两人都是因为北伐时表现出众而升官了,尤其是梅舍人,看看现在中枢大员们的经历就知道了,每个主政一方的经历,何以入秘阁?

他们三人都是建炎三年那一届的进士,看着这帮学弟们高谈阔论,自然也有几分笑意盈盈,感怀青春。

谁还没年轻过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荒唐事、黑历史?

“胡兄说的是,当年额们谈论的都是战和之事,小弟一路揍(走)来,听到的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说话的正是当年的小虞探花,其实他二十岁出仕做官,到现在也还不算中年,妥妥美青年。就是当年替官家去给四太子金兀术送战书,差点被砍头祭旗,后来又被他的亲卫契丹余孽太师奴一巴掌扇掉了两颗牙,现在说话还稍微有点漏风。这可把他老婆和岳父心疼坏了。尤其是张荣最是护短,特别关照把俘虏太师奴弄到他的水军去当苦役疏通河道,在卖去西辽之前会一天工作十个时辰,累死就埋不死就卖。

即将赴任的梅舍人也说:“是啊,好笑的是明明手里都拿着《河渠书》,却不肯讨论黄河治理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别人学去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胡铨不以为意,“自古治水都是邦国大事,要是有主意能实行别说得个好名次授官,只怕史书上都能留名,官家更不会吝啬封赏。但是一味抱残守缺,闭门造车,却不信能有什么成就,别因为太过荒唐给刷了下去。”

是的,本次科举还有一大特色就是不在全员录取。赵官家经过历史学习,知道北宋殿试之所以到了殿上便没有落榜的事是因为仁宗朝一个学业不过关的太学生张元的经历。此人在殿试中多次落第,怀着对宋朝的怨恨来到西夏,成为了西夏国主李元昊的国相,并且帮助西夏在好水川之战击败了宋军。带着胜利者的喜悦,这厮还写下了那首著名“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来讽刺当时宋国的“栋梁之才”,并且他还在末尾署上了自己(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这一堆显赫的官称,对宋国考试体制录取赤裸裸地羞辱。

赵官家认为这种因噎废食的行为简直就是旧宋恶臭,必须要在他的绍宋革除,因此本次科举实行的是差额录取制度,参加者有吧百多人,但录取名额仍旧是六百人,分为五等。

如果有不满的落第士子,官家表示他们也可以考虑一下去投靠城西抚养着两个西夏末代王子的御营骑军统领嵬名云哥,帮助西夏复国谋求高位,至于会不会吓到嵬名云哥而被他割下脑袋送给朝廷,赵玖官家概不负责。

虞允文和梅烁哪里不知道这位老大哥多么敢说,不过您可不是官家,还是注意一点好。于是转移了一下话题道:“也是太平盛寺(世),才会有这么些杂事讨论,不然尧山之前,都是军旅之时,哪来这么多繁杂,可不就是战和二字吗?不过是我等有幸得逢圣主临朝,亲眼看着这一天。不过还是官家说的对,以后的路还很长,懋修此去磁州知州府事,也是任重道远,地方民生,其重不在治理黄河之下。”

还有一层意思,前一任的大宋磁州知州,乃是建炎三十六功臣之首的宗泽,梅烁此去,虽然是官家对他的信重,却也有莫大压力。

而且据相州知州,他们同届状元赵伯药介绍,地方分田地问题,在磁州也很棘手。官家说的如此严厉,但有一个问题他忽略了,当年那些为了抗金抛家舍业跑到太行山里,陕州城里的本地大豪、陕洛豪杰,如果有命回归故土,也在均田地的行列吗?

如果在,也太伤这些忠贞之士的心了,人家对大宋忠贞之心可是天日昭昭,孤军奋战艰苦可想而知;如果不在,官家口含天宪岂不是笑话?

梅烁一时苦笑,只恨自己没有宗忠武的威望。

第十六章:历史名人集邮

宗忠武是独一无二的,梅烁也只是想想,说出来可就丢人了。他们三人现在交情深厚,一确实比较投脾气,二来也因为一个是搞宣传的一个是干特务的还有一个也要外放了,没啥冲突。但身在官场,如何不想到以后,当年太学逃难的三名臣何等生死与共,现在呢,要不是官家在东京坐着,赵鼎和张浚就要因为兵部和工部尚书的人选把秘阁楼顶吵翻了。

这还不提胡寅一堆“新都构建计划”被打回后,气呼呼地正在隔空打的官司。

只能说,人家江湖人不由己啊。他们尚且如此,胡铨他们身为政治精英将来作为一派领袖时又如何能幸免?

不过这也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也都是位卑权重,浮生偷得半日闲为同年践行之后,也就要匆匆回去办公了。结果刚结了账出了雅间,就听到有人争执道:“国家大胜之余,百废待兴,民生是重中之重。如果处置不好豪强问题,那么官家在东南提出的“摊丁入亩,永不加赋不就是一句空话了?”

这也没啥惊世骇俗的观点,但是三人还是齐齐有些诧异,因为出声的人明显还是个少年,那公鸭嗓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走下楼梯去,只见是一个白衣方巾的青年带着......三个扎双髻的童子,都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更让人惊悚的是,居然一个个的都穿着贡士的玉色襴衫,一看就是大佬们破格举荐,来京应试的。

胡铨只觉得世界观都颠覆了,现在相公们青睐的都是这个年纪的人吗?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神童,可是就算考中了,这身板是能地方任职还是填补中枢空缺?

总不能去御营读邸报吧?

但是再一眼望去,他就感觉荒谬之感消失了,因为隔壁桌子上坐着三个人,左岳飞右杨沂中,那么被牢牢护在中间的不必多说,正是我们白龙鱼服的赵官家了。

怎么说呢,看他那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三位都在他身边工作过的臣子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很像官家干出来的事啊。至于进谏,那是御史台的业务我们不抢。

混不知道自己被围观了的赵官家很随意地道:“确实如此,可这本就是个两难的问题,提出问题很容易,可要怎么解决问题,还请各位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