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鸡尚未打鸣,这扰人清梦的声音就不断钻入耳朵,吵得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九五之尊的父亲太上道君皇帝再也无法入睡。
不用说,少林寺的和尚们礼佛之心还是虔诚无比的,这不,每日一大早便开始了早课,还把木鱼敲得邦邦响。这个声音,让笃信道教的太上道君很是烦恼,无量天尊,保佑这群臭和尚明天拉稀迟点起床,不要念经念这么早。
“邦、邦、邦”一连三下的敲门声,还是那么硬邦邦的敲门声,不用说,又是那个杀千刀的叫什么百里不屈的,跑来催他练武了!
本来不是说一天练一次就够了吗?可是这个百里不屈现在居然每天早中晚三次,一次不落的喊他去练武。跟据这个无君无父之人的言论,太上道君皇帝练武的进度太慢,他生怕有负圣恩,因此,要加大他的训练量放他母亲的狗屁,老九那个不孝子,哪里会管他练武好不好的,分明就是找个由头来折磨自己罢了!
可是,这话能跟那不孝子说吗?当然不能啊,都说了是个不孝子了!想我大宋,孝道一向是重中之重,可是,出了这么个不孝子,居然朝野上下现在也没几个有良知有胆量的去直言进谏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列祖列宗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个不孝子是怎么对待父亲的啊!我们赵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孝子啊!
内心的一通愤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太上道君皇帝还是赶紧开了门,果然就看见百里不屈硬邦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今天的早饭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混蛋啊!以前自己的早饭,虽然不会像宴席一样,动辄来个百十头羊。然而,该有的却也一样不缺,特别是他最爱的羊肉汤,那必须是天天都不能少的。哪里像现在这样,这群臭和尚,一口一个出家人清净之地不能沾染荤腥,逼迫他跟着一起吃素!
这日子,是一个曾经的皇帝该过的吗?
也罢,五国城的日子不也过来了,忍一忍,说一定哪天,这个百里不屈就走了呢?他走了,那个小胡,留下他,自己的日子可不就好多了!
真是板荡识忠臣啊!自己做了这么许多年的天子,现在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忠臣了啊!小胡啊小胡,如果我真有出去的一天,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每当赵佶想起曾经那丰亨豫大的日子,一次一千只羊的宴会的排场,一群人在身边奉承的美妙,就觉得如今这在少林寺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最起码不是一个曾经的皇帝该过的。
但是每次想起自己在五国城的地窖里瑟瑟发抖的惊恐感觉,就觉得耳朵旁边那时时刻刻响起的阿弥陀佛声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自己刚刚到少林寺的时候,说不怕是假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做过官家的人,如何不晓得官家最在意些什么?这不孝子为了以绝后患,每日来个半斤砒霜噎死他,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是,听到这不孝子一路胜利,甚至把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金国打回来老家,他反倒是感觉安全了下来。
毕竟,这下,谁还想用他搞事情,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他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废物,官家还不如把他废物利用一下,展示下自己的宽容仁慈呢!
就是,能不能想办法拍拍这不孝子的马屁,不说别的,就把这每天逼迫自己练武练的浑身疼的百里不屈调走也是好的啊!就留下小胡,小胡,对,留下小胡,这样自己就能过上那不好不坏的日子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手上的动作当然不可能行云流水。果不其然,这招“黑虎偷心”似乎做的还不如昨天到位。耳边又想起百里不屈硬邦邦的声音“太上皇这招黑虎偷心做的不好,照例今日是没有青菜的。”
得,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是我不怕。
你以为小胡是你的好战友和你穿一条裤子,不晓得人家到底是懂得忠君的道理的,每日晚上你睡下,什么蘑菇,什么青菜我吃不到?
(三)
伴随着耳边“邦、邦、邦”的木鱼声终于消失不见,月色已经是铺满了整个少林寺,让整个少林寺似乎都变得稍微不那么面目可憎了起来。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太上道君皇帝赶紧起身开了门,果然,胡笠就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看见他出来,微微躬了一下身子,喊了声“太上皇”。
赵佶感动得几乎鼻涕眼泪都要一起流了出来,从前他是官家的时候,奉承讨好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从东京可以排到琼州。其中,奉承的出格的也有不少,就差没跪下来给他舔疮口了。
可是,世殊时异,先前巴结他的人,如今都对他避如蛇蝎。如今,还肯在晚上给他从厨房里偷偷带一点素斋给他的,只有眼前的这个胡笠。
素斋的品种并不丰富,只有炒熟的青菜、豆腐、蘑菇等寥寥几样。然而,比起之前百里不屈给他的几乎是白水就馒头的饭菜,毫无疑问已经是极好的了。
“若是朕还有出去的那一天,一定让九哥给你个好差事”,太上道君皇帝看似诚恳地来了这么一句。
“臣为太上皇,是臣子本分,太上皇不必放在心上。”胡笠回答的一板一眼。一看就是个踏实的。
伺候完赵佶用饭,胡笠倒退着走出了房门,还轻轻带上了,临走前还不忘了嘱咐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赵佶鼻子一酸,当年门下三千人,如今只有谁?
将来,将来若有机会,是可以求求不孝子给他个好差事,但是现在,却要想办法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千万不可以调走!不然,谁晚上给朕带饭?
月光下,胡笠的鼻子也酸酸的,太久了太久了,那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第八十九章:阴谋诡计空一场
郑亿年前半辈子,靠着当宰相的老爹,泡在丰亨豫大的蜜水里,若不是一场靖康梦碎,他怕是要当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衙内。但北面五国城的四五年的囚徒生活,打破了他一切的优越感。
自从兄长郑修年去了北方当间谍,他就像是在这东京城里隐居了一样,先从九品开封府机宜文字,熬到了从七品起居郎,踏踏实实,没有辜负当年的嘱托,奋力供养了嫂嫂和几个侄儿。
等到郑修年回来,静塞郡王说到做到也求了免罪恩典赏了田庄财帛,兄弟两个觉得总算苦尽甘来,喝的大醉一场后分了家,但也和和睦睦地过起了日子,只觉得往日富贵和昔年苦难,都已经过去。
不过既然分了家,来往也少了。直到八月份,他忙完孟太后的梓宫安置事宜,难得休沐,却看见几月不见的兄长皮包骨头地出现在自家门口,见了他,竟然差点跪下,带着哭音道:“老二,救我,不,我没有救了。救救你的嫂嫂侄儿。”
郑亿年立时感到不妙,赶紧把兄长拉进家里,听他一说前因后果,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几乎喘不过气来,瘫倒在椅子上,指着郑修年的手指都是颤抖的,“你你,你是想郑家满门陪你去死,这是什么,这是刺王杀驾!夷三族的罪过。”
郑修年怂包一个,哭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做的,只当他是走投无路来讹诈我。他知道我在北边好多勾当,威胁我若不收留他或者灭口,非叫我流放三千里,还逼着我不让你知道......若不是前些日子李相公杀人抄家的事,我哪里想的到啊!早知道我就去自首,好歹就是我一个,现在如何是好啊老二?”
郑亿年疲惫地闭上眼睛,久久无语,最后才说了一句:“人已经在你宅邸住了几个月,郑家想摘干净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什么都不做,等着陛下圣裁了。”
“不用,不用你去首告吗?”郑修年心思蠢笨却不坏,实在不行他惹下的事,总要把弟弟一房摘出来。
郑亿年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说,如今骊山之变,渊圣和南方大族都连在一起了,首告与否,还能有区别吗?分家与否,也没什么用处。何况那位靖康太子来了京城,又会掀起怎么样的风波?这个时候,就是等死,也好过找死。他最后叮嘱兄长做的,就是稳住那个高益恭,别叫他跑了,那样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大约二十天后,他被传唤时,竟然像是脖子上的刀终于砍下来一样,反而安了心。告诉静塞郡王人在那里,亲自带领他们抓的高益恭,这也是个狠人,当即就要自尽,但是杨沂中何等缜密之人,带足了高手,跟着来的王世雄一个反剪就把人拿下了。
郑家兄弟自然就和五花大绑的高益恭一起进了大内。此时晌午已过,宰执尚书们都很疲惫了,赵官家贴心地允许他们先去休息一二,别累坏了,实在不行的回家休息,反正结果不会瞒着他们的。但是开玩笑,谁会走呢!
连已经老迈的吕好问和许景衡都是一万丹参鸡汤下去继续坐下听。待到高益恭带到,莫俦和李邦彦一起激动,喊道;“就是他。”只不过李邦彦说话还是漏风。
赵久示意了一下,杨沂中给他取了嘴里塞着的核桃。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昏君,要杀便杀,老天无眼,杀不得你,时运不济,老子认栽!”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赵久都愣了。想他当皇帝这么多年,天天后宫里桑树鱼塘、整顿军队打胜仗,均田给农民,闲下来还搞点邸报原学,怎么说也跟“昏君”俩字没关系吧!你见过灭了两国,连妃子都只有俩的昏君?
韩世忠大怒,正考虑要不要再来一下子,却听一旁曲端呵呵道:“老天果然是无眼的,叫你主子这等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贼子居然只是一刀之快就死了,你这个给个奴才当奴才的,十八年后不消说还是个奴才。别跟老子说什么忠仆不忠仆的,你这等燕云汉儿,先投辽国再侍奉伪金,又是什么忠义之人,不过是摇尾巴的丧家之犬,谁给块骨头跟谁走罢了。官家仁德给了你们做人的机会,可偏偏有些人就是喜欢当狗,吃屎多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臭的。”
自从赵不凡、夏侯远战死,他心里大为震撼,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口上积德也不少,如今一气呵成,果然是曲大本色,朝中诸人侧目,只是不但无人斥责他,反而暗暗觉得爽。
术业有专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