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鉴于赵官家不太插手具体事务了,他这个首相只有更忙,可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这天终于忍不住下衙就拖着疲惫地身体回家休息,结果人还没吃上饭,就被郦琼带着鸿胪寺卿王伦火急火燎找上门来。

“什么,你说官家不知何故斩杀了一百多名俘虏!”

郦琼苦笑,“若非如此,怎么敢惊动相公?说实话这些女真狗那个手里没有我大宋子民的血债,杀了也就杀了,他们如今心气已经失去,跟待宰的猪也没什么差别。岳台那边除了下官所领之军一万,还有曲端部的骑军,他们也不敢不用心做苦力开荒耕种,只是......”说罢看了一眼王伦。

王伦也是个滑头之辈,本来指望郦琼全给说了,毕竟看管俘虏主要是他的活,但是事关自己,也只好道:“相公,可是咱们早与西辽说定,这些俘虏是要卖给他们的。之所以还留了一部分,无非实在贸易问题上扯皮而已,死那几个女真人没什么大碍,可若是不知道官家心思......”

听到这里,赵鼎哪里还不明白,这位负责外交的主官是怕官家杀上瘾了,少一两百人还好说,要是太离谱可就是外交事件了。特别是现在关西主帅吴玠病重,其弟吴璘远没有兄长威望,一不小心,外交事件可就成为战争事件了。

赵鼎也知道事关重大,只是本能说:“不对,官家不是嗜血之人,这些俘虏要杀早杀了,如今这般必然是有缘故的,可是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好劝解了。”

说罢已经累得有些麻木的大脑终于运转如常,看着二位文武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了,这事儿近臣或许知道,却是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说。但是他作为大宋朝的宰相不一样,他可以直接问。

赵鼎无奈,只得道:“好了,本相明日就进宫请求面圣。”

郦琼王伦自是赶紧恭维一番,却也都是聪明人,看赵相疲惫不堪,很快告辞。

但老天今晚固然不会让他好好休息,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门房赶紧来报,“相公,静塞郡王杨统制来了。”

赵鼎一顿,认命道:“有请。”

第二天,枢密副使韩世忠亲自上疏,指出经他辨认,御营俘虏中当年有人是和他在洛阳交过手的,乃是破坏我大宋历代先皇陵寝的万恶之徒,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已经荣修的闾勍老将军和洛阳本地大豪出身的现任御营中军统制官小翟翟兴也佐证了这一观点。

于是官家大怒之下,把这些人全部处死。

朝野顿时安静,赵鼎率先歌颂官家圣明,本来官家幽禁父兄难免有不孝之讥讽。但一码归一码,这年头,就是到了21世纪挖人祖坟那是不共戴天之仇。很多大臣自动脑补,官家他对祸害了大宋的父兄很严苛,但不一定对各位祖宗也有意见,即使有意见,这为人子孙也咽不下这口气。以前没条件也就罢了,现在还忍着,想桃子呢。

所以管家此举无比正确,甚至是清国方面听说此事后大惊失色却又无可奈何战战兢兢,却是后话了。

但是赵官家却没啥表示,回宫之后,又在无名亭里召见杨沂中,道:“正甫(杨沂中字)可是对朕失望了。”

“官家哪里话,臣万万不敢。”

“你我君臣,何须这样讲话,说到底,也是这十年下来,很多事朕不愿意再忍了,闹得你们上下给朕圆谎,只是正甫,朕当初真的忍不住,神佑她,到现在还只能靠安神汤睡觉。”说到这里,不禁一阵萧索,当年接回来的时候,他对这两个便宜女儿都是懵逼的,根本接受无能,这些年接触也并不多,只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可是,看到神佑失态发疯的那一刻,赵玖是真的想杀人,而且就杀了。

杨沂中连忙起身,道:“官家,臣僭越说一句实话,臣亦为人父,若是我的女儿因为看到当年几乎凌辱她至亲的贼子而吓得惊厥,那臣只怕也会杀人。”委婉一点吧,其实神佑看到的凌辱她生母姜淑妃(追封)和嫡母邢皇后的女真俘虏,才如此的。

毕竟直说了,不说点明了皇帝的通天宝冠绿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一向沉静到怯懦的二公主怎么会走出大内,看到在岳台之西做苦力的女真俘虏呢。

当然还是因为他赵官家非要带闺女散心了。

众所周知,神佑公主殿下早就被父皇许配给吴玠的儿子吴扶为妻了,这次吴玠病重,本来在太学读书的吴扶赶紧请假回家,赵官家最近闲着没事中枢拦着他不让乱跑,脑袋灵光一闪就带着闺女去军营巡视,说不定雄伟军姿能治疗一下她内心的不安呢。

结果......反正赵官家现在是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好在佛佑是个好姐姐,正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抽抽搭搭地和赵官家说了很多事。

让上辈子多少学过点心理学的赵官家明白,自己这闺女恐怕早就患了战争创伤后遗症,耽误了治疗恐怕已经很严重了。

面对着杨沂中,他第一次吐露心声,“正甫,你说,朕另给吴家赏赐,能不能,能不能取消这段赐婚。”

让一个都十三岁了还抗拒他这个父亲接触的女孩子进入婚姻,他觉得恐怕很残忍,反正闺女他养得起,要是早知如此,根本就不会赐婚。

杨沂中震惊了一下又很快平静,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说:“官家乃是天子,自无不可,但为了军心,最好不是现在,还是要看吴韩王如何?”别看文臣们对于封王不太在乎,武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别人称呼他们王爵。

“是啊,吴晋卿这一病,牵扯可真多。”赵官家叹息道:“他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算了,有关他的病情,第一时间给朕送过来。”

第十章:曲端治病

但是赵官家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拯救吴玠性命和他难题的人,居然是曲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曲端最看不起谁,那可能又太长的名单。但如果要说最恨谁,那么御营后军和御营骑军养马的都知道,韩王吴玠必定是第一,哦,第二八成是他弟弟吴璘。

话说当年曲大跋扈过了头,兼并友军嘲讽官家,还要杀顶头上司王庶,以至于被时任御史中丞胡寅命令其手下吴玠逮捕,押送东京交给官家处置。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道祖保佑换了人,任何一个赵宋皇帝手下,曲端都是有死无生甚至不得好死,更别说后来还能领兵出战了。

以曲端之脾气,那是恨死绑了他还代替了自己位置的吴玠了,特别是这块货居然也入了官家的眼尧山一战成名,特么的比自己还早封节度,稳稳压了自己一头,要不是在官家“春风化雨”的教导下,早火并了。

但话说回来,这不是八九年都过去了吗?获鹿一战,御营骑军死伤之惨重,让他心态大变,往日种种不说全都放下,也真的开始检视自己,很多事是不是做的过了。

他本在东京听说吴玠这回病得很重,好几回都快去见阎王爷了,吴家二老惊慌失措之下不仅到处求医,什么和尚道士拜火教,百无禁忌全往家里拉,只求能救儿子的命。他听着忽然就觉得不是滋味,正好要来关西补充兵员,于是顺手“请”了一位得道高僧大慧禅师来到了延安府吴家。

说实话就凭他俩的梁子,要是他带着别人来,吴璘都怀疑这秃驴是不是扎小人让我哥早点死的,但是一看,哎呀这不是大慧禅师吗快请进。大慧禅师欲哭无泪啊,他因为主动跟随北伐充当民夫甚至辅兵,被赵官家当成典型,光去年一年就在邸报上表扬三次,还在他的法号前面加了“金身”二字,成为大宋境内独一无二的六字禅师,宗教界中独得恩宠,海外名声都不小。因此他虽然准备回东京找个寺庙继续挂单,和如今官运亨通的老友张九成继续鬼扯,临终前给自己出个集册。但是已经在燕京开分寺的少林寺、筹建开寺的灵鹫寺、大相国寺(没错赵官家真的兑现当初承诺了)纷纷邀请他北上弘法,在新都城一定要压倒那帮道士杂毛。他觉得这样不好准备去佛教同门们聊聊,结果半路上就被曲端“请”到这里来了。

关键是,他是修闭口禅的,对于岐黄之术,只是略通啊。要是不配合,难保这从里到外的亲兵把他宰了放血,再是官家欣赏也不好使啊!

不过好歹在寺庙里混了很多年,对于一些病重求安慰的患者家属也算有些了解,只好尽量用高深的语言讲解死生之道,但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反正曲端理解为这就是憋住了瘀血把他吐出来就好了。

这事他擅长啊,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他的大阴阳师模式,直接把病床上气丝若游的吴玠气的狂吐一口血,随之竟然蹦起来要和曲端决一死战当然,他这个状态肯定没打赢。

不过事后各位名医一把脉,居然都觉得吴韩王病情大为好转。真心觉得大慧禅师不愧是官家看中的人啊,太有本事了。

大慧禅师:总感觉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吴玠面黄本身就是肝脏不好,他这人压力大还喜欢吃点丹药。其实诸多大夫开的药方也对,但就是缺了这么一刺激,导致他反反复复的。要是某位官家不从井里爬出来领导抗金大业,他跑到川蜀门户去整天和完颜家那伙人死磕,累上加累只会吃的更多,到时候别说一个大慧禅师,神仙来了也难救。

不过结果是好的,吴玠脱离生命危险,关中乃至河东地区的和平稳定得到保障。他冷静下来也知道曲端是好意想救他性命,两人从此化敌为友。可以想见百年之后必然又是一段佳话。

只有一点点问题。那就是曲端聊天的时候没控制火候,说了一件很多人都知道但唯独吴家人噤若寒蝉的事吴玠的长子吴拱本是其父吴扆与婢女所生的庶子,吴扆怕老婆有胆子干没胆子认,刚结婚不久的吴玠只好替老爹背了这个黑锅,把这庶出弟弟认成了养子。

很不幸,吴玠的老娘刘氏当时在场,听闻此事再看老贼那心虚的表情,当场爆炸。她拿着刀追杀了自家男人三条街,最后勉强被赶来的吴璘抱住还不解气,把自己亲儿子的脸上都抓花了,一口一个“白养你们了都跟着骗老娘”。

要知道延安府收复已经四年了,本也养出了些繁华,如今更是有了不少退役军人,她这大白天的一闹,弄得本来只在军队内部的八卦很快关西皆知,而且传播之快如燎原之火,很快就烧到了东京。

你说说这样的家庭伦理剧情,不是给御史台增加业绩来了吗?

可怜吴玠这位镇边亲王,刚能下地就就得上疏为自家破事儿认罪子为父隐是没错的,但是家事闹得天下皆知必须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