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衣裳娇贵,颜色又浅,不可弄脏。”甜酿从袖间抽出一张素帕,垫在石上,和施少连并肩坐下。

兄妹两人说话闲聊,赏花喂鱼,良久之后,甜酿垂头,黯然神伤,思量片刻:“甜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哥哥帮忙。”

“需要大哥哥帮什么?”他心头笃定,胸有成竹,语气闲闲回应她。

她抿抿唇:“姨娘出事之后,我就落水生了重病,整日里混混沌沌的不晓事,后来身体好些了,才知道祖母封了姨娘住的屋子,搬空了里头的用物,打发了姨娘跟前的婢女。”

“姨娘为人心直口快,常惹的祖母不喜,但姨娘心底最软不过,平日里对我和弟弟悉心照料,千依百顺,我记得姨娘最爱装扮,存了两个妆奁箱子,俱是她珍爱的衣物首饰,姨娘常说,这些就是她的命根儿。这两个箱笼都扔进了后堂的库房里,听得祖母说,寻个空收拾出来,该赏的拿去赏人,扔的俱扔了,剩余的拿出去卖了换银钱,省的碍眼。”

她不知不觉掉泪:“前几日看见一副极眼熟的翠羽头簪缀在了桂姨娘的头上,从后头瞧着,倒像姨娘回来了一般,我半道追上去喊了一声娘,回头才知道是桂姨娘。”

“我也想留几件姨娘用过的物件,睹物思人,时时记起姨娘来。”

甜酿泪落如珠,去寻袖里的帕子,却摸了空,只得拾袖拭泪,半道被施少连止住,递过一方青帕,覆在她湿漉漉脸靥上。

施少连温声道:“就为这点小事?”

甜酿点点头:“祖母不知怎的,对姨娘心头有怨气,我不敢去求祖母说道,怕惹她老人家不快,想来想去,想求大哥哥帮个忙,若祖母吩咐人把箱笼里的物件拿去变卖,大哥哥帮忙斡旋其中,我拿我的首饰来换几件姨娘的首饰。“

他瞧着她泪落涟涟,内心叹气,承应下来:“莫哭了,一桩小事罢了,算不上难的,我应了便是。”

“真的?”她抽泣,”若真能如愿,我先谢过大哥哥。”

“真的。”他温声道。

“大哥哥对我真好。”甜酿破涕为笑,“从小到大,大哥哥都护着我,帮着我。”

他默默注视着满潭碧水,微微一笑,姿容赏心悦目。

隔了良久,甜酿轻声问:“大哥哥,你说姨娘还有回来的一天吗?”

她自言自语:“希望姨娘能遇上善心人,过的好一些呀。”

第5章

甜酿细细和施少连说了一番话,见时辰不早,慢慢收了泪珠:“过几日等哥哥闲了,甜酿再去见曦园寻哥哥玩耍。”

他点头:“无论忙闲,二妹妹尽管来。”

甜酿用青帕将脸上泪痕拭净,捏在手里,腼腆一笑:“弄脏了哥哥的帕子,待甜酿洗净了再还给大哥哥吧。”

”不碍事。”施少连从她手中取了青帕,掖入袖间,温声笑道,“快回去吧。”

甜酿点点头,辞了施少连,带着宝月绕过丁香棚,往绣阁行去。

施少连见她背影消失在一丛葳蕤花叶之后,独自在水旁站了半晌,慢慢从袖中抖出那方青帕,仔细端详,帕子已湿透半幅,泪痕斑驳,他捏了捏帕上沾着脂粉的湿意,眼中光亮奇异,将指尖触在舌上,尝得一丝咸涩,嘴角弯起弧度,轻声自言自语:“鬼精鬼怪的丫头。”

几日之后,王姨娘的两个妆匣盒子搁在了甜酿房中,连同赏赐下人的,被桂姨娘和田氏分去的几幅鲜亮头面,俱原原本本的还了回来,不知施少连使了什么法子,在老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施老夫人搂着她落了回泪,隔日让两个嬷嬷将箱子送了来。

甜酿沾墨执毫,在桌上铺张素笺,宝月将箱内之物一一清点,甜酿列明清单,而后主仆两人将箱子落锁,收进了立柜深处。

她一人坐在绣凳上,双手支颐看着那张清单,心满意足,手畔是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在桌上搁了好几日,甜酿心内踌躇一番,终是将那盒子打开。

那是一串圆润的南珠手环,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正中是只玉雕小兔,缀着一双宝石做的红眼,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她的生辰为兔,可见这物,费了送礼人不少心思,故她对此亦有些惧怕,要想法子再送回去。

只是珠玉太过耀眼,甜酿忍不住捻在手中观摩,最后环在手腕上,抬手晃了晃,被那滑腻温润的触觉惹的心间愉悦,伸手轻轻摸了摸,甜甜一笑:“很好看呢。”

真好啊,日子越过越好,一切都往最好的路走,她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漂亮衣裳、贵重首饰、家人朋友,不久以后还有个温雅体贴的丈夫。

次日傍晚,甜酿带着宝月去见曦园,携了几幅自己绣的罗帕答谢施少连。

施少连正在房内换外出的衣裳,见甜酿来,吩咐紫苏去端茶,自己系了腰带,笑吟吟出来:“可高兴了。”

甜酿上前,顺手帮他整理袍袖:“谢谢大哥哥。”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甜酿起身要走,施少连送她出门,最后两人走到内院门前,甜酿笑道:“大哥哥出门应酬,晚间骑马回来,路上当心些。”

紫苏也跟着问“大哥儿几时回来?”

“说不定。”他挥手让两人回去,自己往外堂跨去,大门前顺儿早已牵着马等候,主仆两人沿路行了几步,见蓝可俊等在桥下,一见施少连:“大哥儿可出来了。”

叔侄两人步行,顺儿在后牵马,一道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清净,私下里做的都是皮肉生意,沿街俱是小楼,后院幽深,几人往里行,有家门前挂了个纸糊彩灯笼,有老妈妈坐在门槛上守门,见一行人,喜笑颜开迎上来:“姐们爷们都在楼上坐,就等两位官人来。”

老妈妈将两人迎上楼,沿着木梯往上行,听见楼上细细婉转的唱曲声。

及上了二楼,已有在座者三人在喝茶,詹少全、邓知客、王庸,几人皆与蓝可俊交好,都是江都游手好闲的年轻子弟,原先家里略有些一份体面,败落后家中顾及不上,又不愿做贩夫走卒之流,每日里结交些酒肉朋友,替富家大户引荐些生意,从中赚些掮钱。

施家的生药铺子极大,足占了三四个铺面,绒线铺虽然店小,贩的俱是时兴货色,少主家人又年轻大方,有心人颇爱结交。

“多久不见施贤弟、蓝表叔,我等内心渴想的紧。”几人上前笑上前,“下次带着愚兄几人,也出门去南边见识见识?”

“只要哥哥们看的起这等小营生,早来便是。”

两方寒暄,各引入座,帘外早有相熟的妓子盼盼、娇娇两人,装扮的艳妆彩衣,盈盈上前来施礼,蓝可俊掏了几钱银子,吩咐妈妈去打酒买肉,精细果子,整治一桌席面来。

这些私院子都是各食楼的老主顾,当即有食楼的伙计小厮送食盒来布席,桌上一番酒肉往来,好不热闹,盼盼和娇娇两人抱着月琴唱了两支小曲,也被使唤入席间倒酒递菜。

酒喝三巡,场面渐热络些,盼盼和娇娇又是风月熟手,左倚右靠,婀婀娜娜,香脸贴腮,一个个敬过酒去,及敬到施少连,见他脸色玉白,一双狭长的眼却潋滟生辉,有了些囫囵醉意,两人一左一右偎在他身前,齐齐将酒杯递至他唇边,娇笑道:“郎君应有大半载不曾来了家里坐,让我姐儿几个渴等,且罚了这一盅见面酒。”

他也笑盈盈的看着两人,仰面将两盏杯中酒都喝尽,唇色嫣红鲜润:“先给大家陪个不是。”

众人都喝了他一盏酒,几人喊妈妈来:“听闻妈妈新收了个干女儿,怎么不见在家,妈妈喊出来引见引见。”

那妈妈笑:“她面皮儿薄,见了官人郎君光会害臊,不敢下楼见客,若官人们喜欢,我唤她下来给大家唱个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