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澜当即让人去寻库房里寻一套鎏金九连环出来,给程廷送去,命他今日解了。

李一贴来了一趟,细细看莫聆风后颈和口中,依旧是没有异样,又仔细探她脉搏,神色稍缓。

临走时,他叮嘱莫千澜:“若是有了汗,门窗一定要紧闭,不要再受寒,以免反复高热。”

莫千澜送走李一贴,继续在长岁居生根。

傍晚,时雨微停。

奶嬷嬷扶莫聆风半坐,莫千澜端一碗红糖粳米粥喂她,见她怏怏不乐,不似平常精神,越发揪着心。

莫聆风喉中又红又痛,温粥下去,也烫的发疼,犹如吞刀,米粒再如何软烂,也像是嵌在了喉咙里,连连摇头,想要不喝。

然而她不知自己无力,头几乎没有摇动,只知道莫千澜像是练了无影手,一勺接一勺把粥塞进她嘴里。

偏偏那烛光还刺眼的很。

她又痛又气,又气又躁,胸中郁结着一股热气,眼看莫千澜又伸手过来,当即急用尽浑身力气扬手,打向莫千澜。

一碗米粥顷刻间倒翻,全撒在莫千澜衣袍和床上。

奶嬷嬷“诶哟”一声:“帕子,快取帕子来。”

“不要帕子,先拿阿尨的披风来,快!”莫千澜挪开粥碗,用力挣断鹤氅系带,脱去污了的鹤氅,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披风,掀开被子,裹住莫聆风,一把将她抱在胸前。

“阿尨不想喝了是不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懂阿尨的意思。”

莫聆风不知怎么对莫千澜发了无名火,悔的滚下两行热泪,伸出一只小手,无力的摩挲两下莫千澜心口。

莫千澜见她泪水汪汪,眼睛红的异常,又不住躲闪烛光,心里觉得不对劲,一面哄莫聆风,一面使奶嬷嬷去请李一贴来。

李一贴火急火燎赶来时,莫聆风的高热已经卷土重来,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

李一贴连脉也不把,直接捏开莫聆风的嘴,自己秉烛细看,就见臼齿两侧,已经出了点点紫红色的斑。

他扭过头,面无表情看向莫千澜:“痧疹。”

莫千澜仿佛没听清似的,张着嘴问了一句:“什么?”

李一贴语气确凿:“姑娘在出疹子,畏光羞明,您出过吗?”

莫千澜脸上不多的血色“刷”的退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站不住,后退一步,要去坐绣墩,哪知直接跌坐在地。

奶嬷嬷慌忙去扶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起来,一只手攀住床架,连撑了两次,都没能起身。

第三次,他才站了起来,面孔苍白成了死尸,俯身去看莫聆风光洁的面孔:“不可能,没有出疹,你看错了。”

李一贴弯腰开药箱取丸药,不与他争论,将一瓶丸药递给奶嬷嬷:“分下去,一人先吃一粒,再去熬清毒药,让所有人都喝上,方子我等一下就开。”

奶嬷嬷已经惊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哆嗦着手接过。

莫千澜目光渐冷:“我另请大夫来看。”

“您另请大夫,就是给姑娘寻死路,宽州城除了我李一贴,谁也治不了,”李一贴取笔舔墨,就地开方,疾书之后,交给奶嬷嬷,“关门窗,给你们姑娘去衣被,让她皮肤通畅,使麻疹出来,千万不可捂着,也不能再给她喝水,熬上一大锅葱白汤,随时给她饮。”

奶嬷嬷木然点头,吩咐下去。

李一贴是对的莫千澜心想。

他心底越发冰凉一片,在莫聆风床前呆立片刻,忽然道:“李神医,这里交给你,我去去就来。”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叫过殷南,命她秘密封府,又叫人以赵世恒解旬考之题为由,接邬瑾和程廷来府上小住,若莫聆风真是出疹,这二人也可能染上。

莫聆风出疹的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他就是节度使,也得把莫聆风移去安济堂。

最后,他和赵世恒一起坐进了书房中。

因为这场雨,浩瀚如海的书卷亦散发出陈旧纸张的腐朽虫息,熏炉中香气也往下沉,黏腻地铺在地上,混合了泥土中泛起来的腥气,凝滞在了书房内。

坐在椅子里的两人面貌尚新,然而芯子也朽了、旧了,和这苍灰的天、无尽的书房融为一体,潮湿的不相上下。

殷南站在三步开外,将昨日莫聆风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再一次细述给莫千澜。

莫千澜昨日已经听过一次,今日再听时,很快就略过裕花街,盯住了向莫聆风和邬瑾问路的人。

第33章 应对

莫千澜与赵世恒相顾无言,两人不必说出口,便已经想到了问路之人是富保。

富保所带的人里,必定有一个正在出疹的人,只消在路过莫聆风时,对着莫聆风打个喷嚏,或是将衣角自莫聆风身上拂过……

她这样大的孩子,不加防备,一个照面,就会染上。

原来皇帝不是要莫聆风进京,而是要直接断绝她的生机。

这十州之财,国库已经张开巨口,意欲鲸吞,又怎能拱手让出。

莫家不能有后人,因为有人,就有希望,就会生出隐瞒、反抗、潜逃、玉石俱焚之心,皇帝要的是莫千澜孤家寡人、心灰意冷,慢慢磨去他的性子,让他交出莫家所有秘密。

若是李一贴隐而不发,再晚上一夜,待莫聆风身上出了疹子才发现,怕是就晚了。

幸好不,不好!

出疹如此凶险,莫聆风人躺在床上,然而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莫千澜目光阴骘,忽而扬手,把手边茶盏狠狠掷到殷南额角,茶水劈头盖脸洒了她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