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来殷北:“阿尨出府了?”

殷北点头:“是,阿南跟着了,您要不要醒酒汤?”

“不要,等阿尨回来,叫殷南来见我,出去吧。”

“是。”

殷北一路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莫千澜一人。

莫千澜和这座屋子,都是正在衰败的光景。

邬瑾和莫聆风在榆溪玩了半日,回城时,饥肠辘辘,便去吃饭。

莫聆风要请客,在正店中占了一副桌椅,口气不小的要两碗槐芽麦心面,两碟咸豆豉,一大壶鲜花蜜糖水,双份油煎糖饺子。

行菜的人先把花蜜水送了上来,邬瑾刚要站起来给她倒,莫聆风就霸过壶,摆一只碗到邬瑾身前:“我给你倒。”

壶重,人小,控制不好力道,花蜜糖水吨吨吨往外淌,糖水自碗中大起大落,邬瑾以袖掩面,度日如年,等满上一碗,他擦了擦脸,放下手,探身从莫聆风手中接过壶:“我也给你倒一杯。”

莫聆风连忙把自己的碗推了推:“满上。”

邬瑾慢慢将糖水倒满一碗,一滴也未曾洒出来,莫聆风看着满满一碗,十分高兴,又见端不起来,就把嘴伸到碗边,噘成一个小蚊子嘴,连吸两大口。

这时候,行菜之人端上来面和咸豆豉,等莫聆风把咸豆豉倒进面碗里,糖饺子也上来了。

二人饥肠辘辘,埋头就吃,莫聆风吃一口咸的,喝一口甜的,再吃一口咸的,又嚼一口甜的,如此周而复始,竟然也吃了一小半。

她吃饱喝足,鼓着肚皮,东张西望,旁边有位老翁在看小报,她便溜下椅子,抱着肚子走过去,两只眼睛也往小报上看,抿着嘴笑了一下,打个饱嗝,伸出手指往小报上一戳:“翁翁,这上面写的什么?您给我读读?”

老翁扭头看她,见她一张桃花似的小脸,双目有神,身上戴一个金项圈,可爱至极,便笑道:“你家里人呢?”

莫聆风扭身一指邬瑾,指完又去看小报:“翁翁,读个好玩的。”

邬瑾以扫荡的姿态吃桌上食物,边吃边留神莫聆风动静莫聆风胆子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迈动小脚,不见踪影。

吃着吃着,他眼睛、嘴巴、手忽然全都停了一下,脑中回想着莫聆风刚才的神情她是先笑了笑,再请人读的,显然小报上有东西让她发了笑。

随后他又想起在雄山寺抽观音灵签时的情形她究竟是只认识“下”和“上”两个字,还是灵签上的字全都认得?

奏书上的御笔朱批,她是不是也全认得?

第26章

莫聆风听老翁讲了几个笑话,在正店里“哈哈”大笑,缺了牙的嘴敞开,露出一口不好看的牙,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好像个甜而脆的大白梨,笑的气吞山河。

她是由着性子野长的,没有人教导她笑不露齿,正店里许多人侧目,拿眼睛刺她,谴责她不知廉耻,她也不恼莫千澜强而有力的爱她,照料她,以至于她从不在意外面的人。

邬瑾在笑声里把桌上扫荡一空,又把莫聆风送回莫府,看着她进了门,才转身回家。

进了家门,他掩下面上疲色,脱下身上长袍,交给邬母:“阿娘,袖子这儿刮坏了,您帮我补补。”

邬母接过衣裳,扯开袖子看了看:“明天我去扯几尺细布回来,给你缝两件新的。”

邬瑾摇头:“不用。”

“眼看着要热起来了,总要置办的,”邬母去找针线,“给你往大了做,能多穿两年。”

“热起来也有的穿,不要,”邬瑾心里想着一匹布就是一石粮,不愿意浪费这个钱,“老二还没回?”

邬母抬头看天:“也该回了。”

正说着,邬意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娘,看!”

他一溜烟停到邬母跟前,没有看到邬瑾,只把双手往上托,手心里托着一个糖狻猊,糖色雪白,在日头下流动着洁白的光,空气里一下子就撒上了香甜气味。

“刘博文给我的,娘,刘博文他爹是员外,做买卖可厉害了,刘博文说他家里什么都有!”

他收回手,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在猊糖上舔了一下,又端在手里细看:“娘,真好吃。”

随后,他那前方响起了邬瑾坚硬的声音:“刘博文为什么给你猊糖?”

邬意吓了一跳,一伸脑袋,才看到邬瑾就站在院子里,正在审视他和他的糖。

他挺直的背驼了下去,肩膀也往里缩,只有双手紧握着糖,像个小受气包:“哥,我、我和刘博文玩的好。”

邬瑾沉默地看着他。

他畏畏缩缩的,硬着头皮往里走:“我跟刘博文意气相投,你有富贵朋友,我也有,别人送你猊糖,当然也有人送我,你不信,去学里问先生好啦,反正我没有犯错。”

邬瑾看着邬意一屁股坐到廊下,丢开书袋,把一个猊糖舔的面目全非,心知有异,只是无处可问,就存在心里,先进屋去看邬父。

“爹,这个时候不要捡珠子了,伤眼睛。”

移开簸箩,他抱起邬父去解手,又带他出去坐坐,透透气,走到水缸想舀水,见里头水已经见底,就去挑水桶,打算去方井里打水。

等挑水回来,他再带上邬意去卖饼。

刚一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个穿青衣短褐的小子,脚下堆放着大包小裹,见邬瑾开门,连忙拱手:“邬少爷,我正要敲门,没想到您就出来了。”

“大海,叫我邬瑾就行,你怎么在这儿?”邬瑾放下水桶扁担,请他进屋,“进屋说话,你家少爷有事?”

这小子是程廷的小厮,因为在牙行的时候,不知怎么肚子大的出奇,头脚倒是细瘦,是个两头尖,程廷看的稀奇,就买了他,还给他取名“胖大海”。

程廷刚到州学时,常使唤他,因此州学里不少人认识他。

胖大海如今已经长成个细长条,但是依旧叫着这么个名。

“不是少爷,是老爷。”大海弯腰,一个手指接一个手指的勾油纸包,然后一鼓作气运进门去,想寻张桌子放,然而没看见,复又放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