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陵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妖精有两张脸,一张温柔贤惠,一张妖冶动人,变幻无常,偷偷在睡梦中吸人魂魄。
而王照安比妖精还要狡黠、放肆。
他不知道调查她的时候,是谁给下了个温柔内敛的结论。分明是张牙舞爪的灵魂藏在平淡温和的面目之下,把人欺骗过去,不勾魂,直接索命。
这样的人,要一点一点地消磨掉。
给阿九打过电话,周广陵从书墙格子里取出一柄藏刀,放在卧室的枕头下面。
等了片刻,王照安被阿九带了过来。
她抱着双臂,张口想确定李施宏还活着。周广陵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得一个趔趄。她的头发刚洗过,草草吹干,还有些水汽,随着她身体的热一阵一阵地蒸起来,烘在他手上。
“你不要给我找麻烦!”
周广陵扭过她的手腕,别到身后,逼近两步让她退到门边。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带得她的肩膀随力道也向后撇着。她盯着他的上臂。李施宏那样看起来瘦弱的中年人,狠命一拳打在她脸上,都能让她几分钟缓不过劲来。如果周广陵打她,哪怕不用尽力气,她也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会报警,他不敢!名誉扫地,家里人也不会原谅他。还要被纪委盯上,得不偿失”
王照安关节被拧得生疼,脖子上的筋绷着,一棱一棱。
周广陵忽然更警醒起来:李施宏没有死,不是因为她失手。伤在手腕,也不是她情急之下的选择。扎破动脉,如果处理及时,不会殃及性命,但是血液喷溅出来一定会让李施宏受到极端惊吓。
之前为了羞辱,他特意透露给她,让她知道她的每一次接客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所以李施宏受伤,她肯定周广陵的人会知道。在李施宏失血丧命之前,一定会有人过去救他。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忍心杀他了?”
“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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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他死,死无全尸。”王照安说,“但是我还有我的生活,不能因为他背上案子。”
周广陵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嘲笑她:“你没有自己的生活。”
“妓女老得很快,等我开始老了,你的仇也报了,直接把我往外头一扔,我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要是不疯,也不求死,难道你还能让我在这卖到老死?”
“我可以直接处理掉你。”
“一个受伤的李施宏都是麻烦,要是杀了人,你该怎么摆平?我知道你有资源帮你掩盖,但人情债不好还。况且多掩盖一次,目标就越大,东窗事发也就越早。机会难得,当然要用在能换来最大利益的人身上。”
王照安轻喘片刻,仰着下巴望向周广陵身后的窗帘。每次来这个房间都是夜晚,周广陵又只开台灯或壁灯,屋里的陈设总是看不清楚。
“而且,苟且偷生才是我对于你的意义。我在你手底下活着,你的仇才报得更痛快。”王照安看着周广陵瞳孔中的自己,“把我从人间拖进地狱,过程比结果精彩。”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周广陵冷笑一下,撒开了手。王照安将身子正过来,扭一扭手腕,关节间发出咔嗒的响声。她还未松一口气,就看到周广陵回身走到衣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他抿嘴笑着,志得意满地将子弹上膛,托起手腕,黑洞洞的枪口与她的心口平齐。
王照安呼吸凝滞,所剩无几的力气索性全部消失。她半瘫得靠住卧室门。
被朝不保夕的惶恐浸泡了几十天,她总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可是现在,她的生死就维系在周广陵的手上。只要他稍稍牵动手指的肌肉,她就再也回不到家。
“怎么不跑?”周广陵缓缓走向她,走一步停一下,给她留着机会,“有一阵没练枪了,还想看看我的枪法还准不准。”
王照安感觉有些缺氧,头也开始晕眩。她张开嘴,开始大口地呼吸着。好像吸进去的空气越多,她就能活得越久。
高大的人影走了一百年,越靠越近,终于站到她面前。
枪口和她的心脏只隔了薄薄一层皮肉和稀疏的几根肋骨。她用力屏着呼吸,生怕连心跳都会引动扳机。同时,裙边被她死死攥着,她用力撑住,让自己的手和腿都不要移动一丝一毫。
楼外面,深秋的大风呼号着,在三十四层听得格外清楚。
王照安看着眼前的屋子,都感觉摇晃起来。
“肖媛……”她听见自己嘴里挤出的这个名字,沙哑模糊。绞尽脑汁,思绪却像海啸前的沙滩,海水迅速退去,越退越远。搜罗半天,她才手忙脚乱地抓住两个字。
王照安定一定神,略略仰头看着周广陵的眉毛,眼睛和嘴唇,仔细判断他的表情。他似乎是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拘禁别的女孩子也能给你虐待的快感,但是和她有关的,只有我一个。”
话音未落,枪口死死抵上了额头。
王照安僵着脖子向后仰头,皱着眉,闭上眼睛。
她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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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弹洞穿头骨的一刻迟迟没有到来。周广陵的手有些颤抖,眯起眼睛,用力咬着下颌。王照安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落在他的肩头,然后缓缓攀到他的脸上,望进他眼睛里。
周广陵忽而暴怒,手里加重力气,枪口紧紧压在她额头上。她一瞬间又闭上眼,等死。
壁灯的光斜映着,王照安的脸一半洒了光,一半没在阴影当中。她皱着眉,闭合的眼皮还在一眨一眨,睫毛也跟着抖。
她应该是怕死的,可是她现在缄口不言,不求死,不求饶,也不认错。没有大义凛然,也没有卑躬屈节,她把生存与否都托在了他身上。
“和她有关的,只有我一个。”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干扰着他的思绪。她的命,原本简单地捏在他手里。现在依然是,只不过在他之上,多了一个肖媛。不是“她恨的”,也不是“和她亲近的”,仅仅是一个“有关”立在中间,左右全靠他自己的理解。
可是他理解不了。就像她现在的缄默一样。
如果她求饶,他会立刻杀了她。如果她求死,他能把她丢回酷刑室,再用她的父母为要挟,要她苟延残喘。可是她哪一项都不选,而他隐隐估量着,自己选哪一项都不够痛快。
选择权完全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反而觉得握不住了。
楼外秋风呼啸,屋里暖风细细绵绵地从出风口冒出来,燥得周广陵额头开始沁出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