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望过去,恰逢南大夫整理完刚刚的药方抬头,两人视线甫一碰上,皆是心头一颤。
念雪在刹那间红了眼眶,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嘴却比大脑快,已情不自禁开了口,颤声道:“师父......”
南洵回过神,低头看向尚未诊断落笔的空白的处方帖子,生冷道:“姑娘认错人了。”
就在师父低头时,她分明看见师父头上的木簪,正是她亲手做的送他的那支,上好的木料因主人日久珍重的使用,越发温润透亮。
念雪登时失语了,三年没有见,也在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自己和师父重逢的情景,也曾想过,“纵使相逢应不识”,再见陌路。但当师父真的不认她时,她的心开始绵绵密密的疼。
是啊,她对师父做过那样的事情,天底下哪个徒弟会像她那般,“以下犯上”,她自己实属“罪有应得”,师父不认她作徒弟,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念雪,你在说什么,快让大夫看看你的脚。”说着准备去掀念雪的裤腿。
“丽娘,我没事了,你帮我抹药膏之后我好多了,回去再抹一点,明天就该消肿了,我们走吧。”
“这......好不容易找到大夫,排好了队,让大夫看看好的快,人也舒坦......”
“真没有,真没事了,后面还有很多病人,我们就不耽误医生时间了。谢谢...... 大夫。”她说着红着眼看了师父一眼,拉上丽娘就要走。
丽娘看这两人好似旧交,但两人的神情都不太自然,百般况味。而念雪就更明显了,从开口喊那句师父起,眼眶就红了。
见她为难,也就不再勉强,和来时一样,搀扶着她出了门。
两人转身后,南洵才抬起头,看着念雪一崴一崴地往外走,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上了马车,才开口询问:“刚才的大夫...... 你认识?”
念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人现在的关系,只能含糊着说:“算是吧......”
见她面露难色,丽娘说:“没事,全天下医术精湛的大夫多了去了,不看他们家,咱去另外的人家。”
丽娘执意要找大夫好生看看,念雪也不好一而再拒绝,便答应了。
两人又找了一家大夫,大夫仔细看过后帮她正了骨,配了药膏,和一些活血化淤的药,说:“一天抹三次,药喝一天便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前七天仔细着,后面就慢慢养着吧......”
两人谢过大夫才回的客栈。
夜里两人两处失眠。
皆为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第40章 40
第二天,念雪说服了丽娘和大家一起出去游山玩水,说自己在客栈歇会,回来给她带好吃的。
丽娘见她的脚踝也消肿了不少,而且小姑娘也不好意思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她也就没有执意留下来照顾她。
念雪想着她们的计划是在这呆上十日,这十天她在客栈可以做一件大事:给师父做结婚时用的双人金银簪子和凤冠。
她这几日白天就找了一家金银铺子,和店家说了来意,给店家材料费和工具费,白日就留在店家精雕细琢金银龙凤的簪子和凤冠。
傍晚估摸着大家要回来的时分,就雇马车回客栈,大家也以为倒也没让大家担心。
就这么躲躲藏藏地坐着,在她们离开前的一个晚上,大家一起月下酌酒, 直至酒意阑珊,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念雪见大家都睡下后,悄悄出门,脚好多了,但还是有些疼,顾不上疼,运着轻功往师父的院子走去。
说来也奇妙,第二次和漫桃、贤之来的时候,也是烟花三月,想着师父在就好了;这次第三次来还是个烂漫的春天,心头又一次忆起师父,转头两人就在江南的院子重逢。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只是这次重逢,却是为了再也不相逢。
良久,才到了师父的小院的后院。
二层的窗口半开,念雪原先想着师父大概是在一楼作息,一跃而上,到窗口的时候,消了足音,悄悄地爬了进去。
月光如水漫进屋子,念雪却看到有人在背对着自己入睡,借着月光仔细打理那身形,她冥冥只觉得这人是师父,便加快了手脚,生怕惊动了师父。
把师父不辞而别给她留下的小荷包和小锦囊,还有一进寺就送了她的金玉液物归原主,里面的银票和平安符她都没有动过。再放下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包着七十二两,是她自在丽娘家做学徒起,每个月攒两两攒下的,包袱里面还有一对精雕细琢金银簪子,龙凤的式样,还有一个繁复华丽的凤冠,愿师父早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圆圆满满地度余生。
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书桌上放着一支木簪,竟像是她之前做的那一支。她拿起来在月下仔细端详后收落进自己袖口。
让故事的结尾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零落的一支她便收回了罢。
小心翼翼翻出窗想沿路返回,后知后觉,上来容易下去对她现在的脚有些难,沿着墙角走了一圈,寻找最不费脚、声音最小的角度,正准备一跃,踩着树枝苍劲的枝干而下时,被身后的力量一把又拽进了屋内。
竟是师父醒了!
四目相对,或许是月光迷了眼,她竟觉得师父眼眶湿润。
“师...... 南大夫,我...... 没有偷东西......不信,你看。”念雪尴尬得开始自顾自说胡话,并正反地展示自己的双手。
南洵指着书桌上的包裹问:“这是什么意思?”
念雪看了一眼后低头:“我...... 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念雪甫一抬头,竟觉得师父眼里有泪花,泪眼盈盈地深深地看向自己。
“师父,对不起....原谅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师父,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师父,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那一袋银子,是我这三年在金银铺子做学徒攒的钱,你之前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只能用最俗的方式还你了,你收下吧,也不多;还做了一对龙凤簪子和凤冠,师父现在算是还俗了吧,衷心祝愿师父早日成家,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碎碎念念低头说完,再次抬头时,两行清泪自师父的脸留下。
看见师父脸上的泪,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师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别生气......”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师父哭,就这样无声地,任由眼泪失重落下,留下两行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