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消息的尤氏立刻从床上起了来,拢了头发去相迎。
“老爷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述职结束了?”
一年一次的述职关系到他们这些官员的考核评等?,至关重要。
穆知县眼底一片青影儿?,胡子上都?沾着冰碴子,一看便?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我跟知府大人告了罪,回头再去述职不迟。左右我在这知县位子上也坐了十几年,多半也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穆知县一边答话?一边脚下不停,往穆揽芳的小院子里赶,“揽芳如何了?”
尤氏心中怨怼,想着本朝外放的官员怕普遍是三五年一任,但?穆知县在这路安县当知县,一当就是十好?几年。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越发重视每一次考核评等?才是,不然怕是真的要在这知县位子上坐一辈子了。
但?她面上也不敢显露半分,只抹着泪水戚戚然道:“前儿?个揽芳突发血崩,府中的老大夫和医女都?束手无策。但?幸好?天可怜见,妾身照着老爷的吩咐接过来的江二娘子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但?昨儿?个不知道那江二娘子给揽芳用了什么药,揽芳的血崩之症发作的越发厉害,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老大夫和医女都?说揽芳怕是……怕是不成了。妾身几次来探望,揽芳的丫鬟只在里头哭,却不让妾身进?,说是揽芳吩咐的,想清静一些……”
穆知县脚下一个踉跄,让有眼力见儿?的小厮扶着了,才不至于摔倒。
而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穆揽芳的小院外头,万籁寂静的凌晨时分,只听?得里头呜咽哭声一片。
“揽芳,芳儿?!”穆知县推开?小厮,哑着嗓子,狼狈地拍门。
就在这时,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小院的院门也从里头打开?了。
绿珠喜出望外地朝着屋里喊道:“姑娘,真的是老爷回来了!”
屋里其他丫鬟也迎了出来,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
这样子哪儿?像尤氏方才说的,穆揽芳已经不成了呢?
穆知县脑子发懵地进?了去。
小院的主屋,穆揽芳正跟江月坐在一处。
前一天江月既查到了毒源,便?去药房里翻看穆知县给老大夫和医女购置的医书,了解了灈水莲的特性,用上穆府齐备的各种?药材,开?始针对性地制作解药。
到底是第一次接触灈水莲,而且医书上都?没记载这种?香草有毒,所以?进?度并不算特别快。
但?江月有灵泉水在手,能保穆揽芳一口生气,便?让她试了几种?解药。
期间穆揽芳的崩漏之症还发作了一次,又流了不少血。
但?好?在前一日,江月便?已经制出了正确的解药。
这又是去翻医书,动药材,端血水的,动静闹得不小,自然瞒不过同住一个府邸的尤氏。
所以?江月便?将计就计,让绿珠去灶房顺了一块老姜过来,让一众丫鬟都?用姜汁泡了帕子,在小院里似真似假的哭起丧来。
那尤氏就是盼着撇清责任,才诓骗江月过来当替罪羊的,所以?也只在门口假惺惺的慰问,乐得不能进?来。便?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揽芳?”穆知县看到女儿?安然无恙,自然是欣喜若狂,哆嗦着嘴唇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穆揽芳中毒时日已久,就算现在服了解药,短时间内也不能痊愈,所以?还不能随意挪动,便?只泪盈于睫道:“爹爹,我没事。”
穆知县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这情?况很不对劲。
江月给他福了福身行礼,他也摆手让她免礼,而后坐到穆揽芳身边,问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穆揽芳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末了哽咽道:“所以?也不是真的没事,而是幸好?江二娘子来了,女儿?才保住了这条命。否则爹爹现下回来见到的,便?是女儿?的尸身了。”
穆知县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宽慰了几句,而后脸色沉凝地看向尤氏。
方才穆揽芳说话?的时候,尤氏已经几次要开?口辩解,只是都?被?穆知县用刀子似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轮到她开?口了,尤氏立刻直呼冤枉,“那灈水莲香确实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不假,猪油也是妾身放的,只是听?人说猪油补身子,而揽芳日常也是茹素,这才偶尔给她的饭菜里放一些,但?府里的厨子可为妾身作证,妾身搁的量,绝对不会?到损害人体?的程度,否则厨子早就上报给老爷知道了……哪里知道这两样东西,碰上揽芳日常吃着的雪莲养身丸就会?成了毒呢?”
穆知县目光如炬的看着她,“灈水莲是你家特有的东西,你真的不知道它和其他东西混合会?成为令人血崩的毒物吗?”
尤氏虽然心里已经七上八下,却仍自咬牙坚持道:“妾身真的不知道。老爷也知道妾身的外家只是制香的,而娘家更只是普通商户,到了妾身这一辈,两家都?不再显赫,哪儿?吃得起这养身丸呢?又从何得知呢?”
这便?是为何之前曹妈妈对她说这法子万无一失了。
因?为灈水莲加上任何一样单独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只要她咬死了不知道世上还有三种?东西凑在一起成了毒这种?事儿?,至多也是无心之失。
“知县夫人怕是真的不知道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
正是联玉的声音。
他一个外男,进?旁人家的内院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是以?下人通传道:“老爷,江二娘子的夫婿来了。因?大姑娘前两日吩咐过,说江家若是来人,可以?直接请进?来,小的就把人带进?来了。”
知县摆手表示无碍,起身去了外头。
院子里,联玉站定之后便?不再往里进?,只拱了拱手对穆知县见了个礼。
因?之前绿珠等?丫鬟联手做戏,所以?廊下也没点?灯笼,只能借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勉强互相看到对方的身形轮廓。
“你方才何出此言?”
联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几日草民的妻子被?知县夫人‘请’到府中,一连几日不归家。草民心中不安,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周到,冒犯了知县夫人,便?托消息灵通的货郎,打听?了一下成华县的尤家,想着不妨先照着成华县的风俗备一些特产作礼物。却不想打听?到了一桩事,尤家大老爷,也就是知县夫人的父亲,那位大老爷的第十八房爱妾流产后血崩而亡,尤家正忙着办丧事呢……”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的叹息一声,“说那位爱妾年方十六,正是大好?的年纪,日常就爱点?那灈水莲香,草民不胜唏嘘的时候,那告知我消息的货郎说没什么好?唏嘘的,尤家风水不好?,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妾室呢。所以?草民才说,知县夫人应当真的不知道,否则哪儿?会?平白填进?去那么些人命呢?”
黑暗中,穆知县的呼吸猛地沉重了几分。
联玉便?又顿了半晌,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不知道现下草民能不能接妻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