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还真就喜欢这样的,但想着她的喜好是修仙界带来的,和常人不同,之前陆珏询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也只提了提旁的没什么喜好,只是喜欢山水野趣多一些。

没想到陆珏不只是参考了她的意见,而是完全照着她的意见来的。

简单看过了一路,江月都很满意,直到厅堂附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宅子才刚竣工,未曾安置下人进来,厅堂里头却亮起了烛火,还倒映出两道人影。

黑团顿时冲到江月跟前,警戒地呜咽出声。

江月随手秃噜了一把黑团,安抚住了它,对陆珏道:“你这哪里是请我来看宅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珏摸了摸鼻子,说:“外头不方便细说,医仙娘娘原谅则个。”

说着还要用吊在脖子上的那只伤手,给江月致歉行礼。

江月好笑地拦了他一下,抬脚进了厅堂里去。

里头正坐着二人,一个是衣着朴素的,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中间男子并不作声,只是沉默着抱拳行了礼,而后退到了门外。

小少年起身给江月见了个礼,而后轻声道:“是我请您过来,麻烦您给我瞧瞧病。”

江月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先侧身避过他的礼,等看小少年摘下手套,便知道眼前的小少年乃是安王世子。

安王世子如传闻中一样,旁的地方都跟常人无异,只是看着瘦弱一些,但一双手却委实有些怪异,他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连在一处,右手则是五根手指都彻底连在一处,跟鸭蹼一般。

这样的手,别说习武或者写字,即便是日常起居,都十分不便。

江月道一声‘冒犯’,仔细把安王世子的每根指骨都捏过,注意到他左手完好的几根手指上,指腹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茧子。

看茧子的位置,应当是日常拿笔导致的。

这位被皇家其他人称为怪胎的嫡长孙,看来并没有放弃习文。

只是也奇怪,陆珏一直让她在宫里的人面前藏拙来着,即便是稍与江月打过几次交道的荀家人,现下也只知道她在疡医之外,精通兽医之道而已。

怎么会突然把安王世子带到自己跟前来看诊?

作为医者,江月暂且抛去了疑问,只专心看诊,经过一系列的望闻问切之后,她思考了几息的工夫,安王世子到底年少,眼角眉梢已经透露出了一丝焦急。

等到江月打好腹稿准备开口的时候,安王世子抢先道:“治不了也无碍,先谢过您了。”

仿佛已经习惯了失望。

抛开小少年是陆珏的侄子这件事不提,这份不卑不亢的态度,也很难让人生出反感。

江月道:“不是,这个能治。我刚捏过一遭,您左手境况好些,只是连着一层黏膜,经络不多,只需要将二指切开,梳理经络过后敷上药,过一段时间就好。右手略麻烦一些,经络甚多,若是冒然切开,可能整只手都会失感,须得另外研究,非一夕之功。我的建议是先治左手,方便日常的饮食起居和读书写字,等左手休养好了,再治右手。”

安王世子静静地听完了江月的话,跟陆珏有些相似的狭长眼睛,变得十分明亮,好似有两团火焰再燃烧一般。

他说了声‘抱歉’,转过身深呼吸了几次,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平复了心情,这次他没让江月躲开,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给她见过礼,安王世子又转向陆珏,对着他倒是没有这么客气,只是简单抱了抱拳,“也谢过九叔。侄子出来已久,怕母妃担心,这便该回了。”

陆珏神色不变,问:“这就回?不约个具体日子?”

江月也有些想问这个,毕竟看得出安王世子对自己手上的异样极为重视,现下知道一只手立刻就能治,照理说该上赶着安排起来才是。

小少年舒朗一笑,说不用,“既知道能治,便不急在这一时了,且等往后吧。”

说完,他再次抱了抱拳,领着仆从从后门离开。

陆珏送了他们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个木盆。

“井水寒凉,擦擦手就好。”他知道江月有给人看完诊就净手的习惯,说完便拧了帕子,还要替江月擦手。

江月自己接了帕子,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休息’?”

安王府一派在京中一直十分低调,陆珏前头虽救了安王世子,但以安王妃和安王世子的谨慎性子,应也不会在这档口让求诊才是。总得有个什么由头。

陆珏已经不会再对她有任何隐瞒,解释道:“确实是我起的头,那日安王世子上门探病,送上谢礼,我让齐战故意透了口风,说‘幸好伤的是胳膊,不是腿’……”

后头安王世子问起来,便得知陆珏曾经在叛军手底下受过极严重的腿伤,不良于行。

当时小少年也并未探究,探过病,送过礼,便回去了。

也就隔了几日,他给陆珏递了个信儿,说的也跟治伤无关,而是宫里和朝堂上的一点动向皇帝自从马场受惊后就突然病了,太医说不上个所以然,给皇帝炼丹的道士倒是不进献丹药了,神神道道地说起可能是被什么冲撞了。而皇帝日前宠幸着的几个瘦马,都衣不解带地侍奉着,偶尔也屏退宫人,跟皇帝吹枕边风。

老道士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几个瘦马是七皇子的人,两派人马这是看八皇子没被按死,卯着劲儿地想后招。

八皇子觉出味儿来了,也不闲着,集结了一帮朝臣,开始挑他们两派的刺予以反击。

二皇子和七皇子两派也不是面团捏的,朝中也有人手。

这个说二皇子的庄子侵占了别人的良田,那个说七皇子强抢民女,下一个又说八皇子目无王法,行事乖戾……御史台近来写折子的笔都秃了一箩筐,烦的皇帝干脆把朝会给停了,只说安心养病。

但躲自然是躲不过的,照样有朝臣借着探病的空隙,跪奏陈情,非让皇帝断出个所以然来。

据说三派人马都起了计划,准备趁着皇帝年前出宫祭祀的时候,安排人犯跸告御状,如何也得按下去几个兄弟。

皇帝都烦成这样了,其他未曾站队的官员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看着局势将要失控,他们请动了出身百年世家的文大人出面,等趁着年节上宫宴的时候,请立太子。

京城的这个年关,必然是热闹非常。

这些个消息,其实陆珏也能探听到,只是回京部署的时间尚短,安插的人手并没有那么得力,不至于像安王世子似的,连瘦马跟皇帝说的悄悄话都能一字不落。

所以递消息是假,展现先太子留给他的人脉才是真。

在今日之前,抛开秋弥那天日、隔着千八百米的聚于围场不提,安王世子连江月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已经为了一个希望抛出了橄榄枝。今日诊治过后,他也没说立刻开始治疗,而是只说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