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接了,不免担忧道:“老爷,如今各处戒严,查的厉害,小人此刻出城,又走官道,是否会牵扯到老爷?”
“事关紧急,也顾不来那许多了,”杜文背着手,在桌前踱了两步,唏嘘道:“此番明面上是牧家商号树大招风,可实则是冲着师公去的,若这回兄长认栽,不光慎行要被牵累,我又如何能讨了好?扳倒了慎行,下一个就是我了!不必多言,守城将军与我有旧,可过了今日便要换班,就不好说了,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
听他说到这个份儿上,彭玉也不再多言,胡乱回房取了两件冬衣和一包干粮,又挂了水囊,这就快马加鞭的朝南去了。
送走彭玉之后,杜文正想再去唐府,与唐芽商议一番,却见妹子杜瑕抱着外甥毛毛来了,进门就面带急色的说道:“植儿要走呢。”
“侄儿?哪个侄儿?”杜文最近也是忙昏头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此“植儿”非彼“侄儿”,却是牧清辉的长子,被妹夫早年就留在开封读书的牧植。
杜文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先接过外甥逗了一会儿,这才捏着他的小手问道:“大冷天的,家里头又乱,听说嫂嫂忙的吃饭的功夫都没了,他又回去作甚?”
毛毛不过一个定点儿大的娃娃,话都不会说,又哪里能知道大人们的难处?这会儿也只是欢喜有人同自己玩,当即咯咯的笑起来。
杜瑕方才也是这么同牧植说的,如今正口干舌燥,当即坐下吃了一杯茶,道:“正是这话呢,可到底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便是换了你我,怕也坐不住呢。”
牧清辉被押进京的事一早就传开了,毕竟作为一方巨贾,又是曾被圣人亲赐过义商匾额的,牧清辉也算是大禄朝商界名人,骤然事发,又牵扯到什么谋害亲父的事情里,不亚于晴天霹雳,也是闹得沸沸扬扬,身在开封的牧植如何听不到风声?
他不仅听到了,甚至还被学里的同窗不止一次的拿来取笑,早就坐不住了。
杜瑕又叹了一口气,道:“他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也就是这几年被慎行逼着读书才略累了些,之前何曾吃过什么苦?如今骤然遭逢大变,想来也是难受的紧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不成材,”杜文想了一回,却道:“是坏事,却也是好事,若是他实在想要家去,你我难不成还能强留?怕是留下了也无心读书,反而难熬。”
不经风雨不见彩虹,杜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说来容易做来难,到底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十分亲密,如何舍得他家去受苦?
“伯伯!”
兄妹二人正对坐无言,牧植竟从外头进来了,进门之后见他们二人都在,竟二话不说先撩起袍子跪下了,又往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狠狠叩了几个头,哽咽道:“伯伯,婶婶,侄儿实在是挂念娘亲,特求伯伯婶婶许我家去!”
杜文忙上前将他拉起,见他额头已经红肿起来,不由得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牧植不禁眼眶含泪道:“我知父亲已经被关起来了,我白长了这么大,无德无能,连见一面都不能够,更别提为他洗刷冤屈,实在枉为人子!可好歹我也是吃牧家粮米长大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人在家内外操劳,自己却依旧在这里安逸?便是觉也睡不着了的!”
说着,他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红着眼睛,又断断续续道:“可怜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弟弟还那样小,她又要顾家,又要照顾买卖产业,如何忙得过来?说不定下头便有人欺负她呢,我,我就算没本事,也是要家去与她撑腰的……”
“好孩子,快别哭了。”他说得可怜,杜瑕也跟着心头泛酸,上前摸着他的脑袋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便是再不放心,难不成还能强留?你也不必哭,也不必着急,你伯伯今儿已经见了你父亲,他很好,还担心你们哩!”
一听这话,牧植也顾不上哭了,只眼泪汪汪的看向杜文。
杜文点点头,道:“我也是偷着去的,你家去之后只能说与你母亲一人,叫她放心。此案疑点甚多,又牵扯甚广,上头也不管胡乱断案,亦不敢用刑,你父亲也不过在里头苦熬些日子罢了,想来过不了许久就能回家。”
牧植听了,不发一言,又扑倒在地,倒头就拜,眼泪横流。
杜文长叹一声,亲自将他扶起,又叫人拿了些路费与他,道:“回去收拾行囊吧,明日一早启程,家去好生照顾母亲幼弟,这头一有了信儿我就打发人告诉你们,莫要担忧。”
牧植边听边点头,又抹了眼泪,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背影,杜瑕不禁唏嘘道:“原先多么开朗的孩子,瞧着当真一点儿心事都无,这回短短几日,竟就好似长大了。”
杜文也道:“正是这理儿,于兄长虽是一劫,可对这孩子却未必全然是坏事,人么,总要经历些事情才能长大的。”
他也是个两面派的,刚说牧植是这样,低头看到正对着自己流口水的小毛毛后,竟瞬间换了一副说辞,一本正经道:“小东西,舅舅真是希望你永远都这般欢快,无忧无虑的……”
第一百零九章
“太子殿下爱护兄弟, 当真为我辈之楷模!微臣每每思及便感慨万分, 震动不已, 私以为将来太子殿下定能为一世贤臣,流芳千古!”
原本听说杜文来求见自己, 皇太子还有些得意, 以为能看到他摇尾乞怜的样子, 怎么这会儿越听越不对劲儿呢。
合着他是说自己绝对继位无望, 只能为人臣,而不可为人君!
“你大胆!”皇太子勃然大怒道。
“臣放肆。”杜文不卑不亢的答道。
虽然是请罪的话,可他的表情和眼神却看不出一点儿悔意, 只叫皇太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
杜文的胆量自不必说,当初还是一名小小秀才之时就敢在旱灾肆虐之际到处游走,后又顺利跻身朝堂之上,这些年也算身经百战, 看够了天子一怒与权臣之争。而在他的心中, 恐怕这位有名无实的皇太子远不如手握实权, 门徒遍地的魏渊的威胁来的大, 自己尚且不惧魏渊,又如何会将他的怒火放在眼中?
而皇太子……也当真是知道自己暂时不能把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钢豆子怎么样。
皇太子在心中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不住告诫自己要有风度, 毕竟他会是在不久的将来君临天下的人, 父皇尚且时常被御史台那些老顽固掀老底骂商人之子,若是自己连这点闲气都受不了,又如何为人君?
他努力定了定心神, 冷笑着问杜文:“哦,孤倒真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杜文一脸无辜的惊讶,好似他不明白简直就不配为人一般的道:“怎的,殿下不知?”
皇太子一张脸都涨红了,看上去似乎随时想要叫人将这狂徒拖出去乱棍打死。
看着他,简直在看一个年轻版的唐芽一样!
好在杜文虽然狂傲,也并非全然没有一点数,刺激也是点到即止,眼见这皇太子快要承受不住,便略略收敛了,正色道:“微臣知殿下打算,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对您的所作所为倍感惊讶。”
皇太子冷笑不已,施施然回到上首坐了,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慢条斯理道:“何故?”
他的打算,说到底不过是继承皇位罢了,原本他还想开口否认的,可又转念一想,明人不说暗话,这点心思谁猜不出,也不必藏着掖着。
杜文道:“观眼下,有望继承大位者寥寥无几,原本,微臣私以为殿下实乃头号人选。奈何殿下却总是做些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举动,微臣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大胆进言。”
说话间他还不住的长吁短叹,表情十分遗憾,几乎就要明晃晃到说到皇太子脸上,说他是个蠢货。
显然皇太子这点察言观色的眼力价还是有的,脸色顿时又不大好看,只到底强忍住了怒气,准备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若还是这般的无礼言行,届时再推出去砍了不迟。
“眼下最能对殿下构成威胁的,非出身高贵的三皇子莫属,其生母乃当今元后,且礼贤下士,声名远播,好在前番他阴差阳错进了大理寺,声望跌至谷底。如果我是殿下,必然要借此良机,一举绝了他一切可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皇太子轻嗤一声,不以为意,显然认为杜文说的是废话。
杜文却突然话锋一转,痛心疾首道:“可殿下却是如何做的呢?竟然在为三殿下洗刷冤屈,当真是大公无私,叫微臣感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