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宝儿正想收拾收拾东西,就见桌子上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宁子归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妈妈的电话不能不接吧,那氾宝儿拾起他的手机,按了接通:“您好啊。”宁妈妈在那边愣了愣:“诶?”氾宝儿解释说:“那个是阿姨吗?我是宁子归的朋友。”宁妈妈狐疑地说:“嗯?谁?”氾宝儿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我姓氾……宁子归他就,嗯,喝醉了。我说,现在那么大雨,又很晚了,想着不然他在酒店房间里睡一晚算了……”宁妈妈想了半天:“啊,你就是薯仔介绍那个对象是不是啊?”宁妈妈又想了想,问:“你刚刚说你们在酒店房间?”

氾宝儿的尴尬不能以一般的程度来形容,半秒后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去将薯仔砍成薯片。

宁妈妈想了半天,才说:“行吧,我过来接他好了。”才第一次相亲就酒醉开房?妈妈真的不放心。

氾宝儿一阵难言的尴尬,点了一根烟,猛抽一口缓解心情,看着窗外,淡定地说:“外面下着雨呢,您老人家过来也不方便,要不然您说个地址,我送他回去吧。”宁妈妈点点头:“那就麻烦你啦。我加一下你微信吧,把地址给你发过去。”氾宝儿一怔:“啊?微信?”宁妈妈说:“哦,对哦,薯仔说你是外国人。你中文说太好了,我都没想起来。那FB啊,推特啊,whats-app啊,ins啊,你随便说一个,我都能加上。”氾宝儿干咳两声:“我有微信。”

说实话,氾宝儿虽然觉得宁子归很可爱,但真的没打算那么快见家长。

他也没想到这次相亲,居然是家长知道的前提下进行的。

以后,宁子归知道了更郁闷,连他妈妈都知道了,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氾宝儿将宁子归背起来,打车将他送了回家。宁妈妈在家楼下等着,看着氾宝儿从汽车里走出来,那种仿佛汽车广告海报的效果,还是让宁妈妈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心想:“薯仔介绍的对象居然这么靠谱?”

氾宝儿扛着半醉不醒的宁子归到宁妈妈身边,笑着说:“您就是宁阿姨吧?”宁妈妈笑了笑,说:“哎哟,真是麻烦你了。”氾宝儿帮着把宁子归扛回他家里,也没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宁子归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脑还是很昏沉的,暗暗后悔喝太多。倒是宁妈妈给他煮了一碗白粥,一边端到饭桌前,一边试探性地说:“昨天送你回来那混血帅哥谁啊?”宁子归的头脑还在嗡嗡响,没注意到母亲那奇异的语气:“嗯?是个设计师,算同行啊,是个大前辈。其实是薯仔的朋友。”宁妈妈点头,慢慢坐下,说:“薯仔那小子不靠谱,但还真的人脉挺广的。”宁子归一笑:“妈老说他不靠谱,人家现在也是老板了。”宁妈妈笑了笑:“那是他家境好……不像咱……”那宁妈妈心里慢慢往下沉,但又怕影响儿子的精神,赶紧又转换话题:“不过那个小混血会不会很花心啊?”宁子归皱起眉,觉得有些古怪:“嗯?这……这我才刚认识他……”宁妈妈赶紧点头:“是、是、是。”

第10章

宁子归回到公司,脑袋还是涨的。安通尼倒没理他,见了他还是跟见到空气一样。宁子归甘心于自己的毫无存在感,并兢兢业业地工作。他画图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桌的人笑眯眯地谈论起话来,说的什么他没听清楚,倒是听见不时飘来“傅总”这两个字,宁子归一听见这俩字,笔都快握不稳。

他在HF工作,倒是经常能听见别人谈论起那位年轻有为、相貌俊朗的小傅先生,不时也有人会说起人到中年、魅力不减的大傅先生,可他总不是很在意,每次听到,也就是心中有种虚无的惆怅,很快就会被忙碌的工作所冲淡。然而,今天宁子归听见这两个字,就浑身都不对劲了。宁子归忍不住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傅丞肌肤的温度和他昨天那样不期然撞上的、宽厚的、干燥的背脊。

他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紧张地掏出了手机,打算找薯仔要氾宝儿的联系方式,却没想到一打开微信,就收到了氾宝儿的好友申请。他赶紧通过了,礼貌性地寒暄两句,就问伞是不是在他那儿。

氾宝儿回得很快:“哦,在啊。我今天还看了一下,很漂亮。”宁子归也不知该顺着话说下去,继续客套两句,还是直接提出要把伞拿回来,然而他还没打好回复,氾宝儿就又发了一条信息:”这不是你的伞?“宁子归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想氾宝儿是怎么看出来的,然后自嘲的笑笑,回复:”可不是,我哪用得起啊。“氾宝儿回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发现上面有刻字,FU CHENG。“

宁子归忽然想起,傅丞可算是个刻字控,用的杯子啊、笔啊等等的小物件,都是刻字的。他们交往期间,有次宁子归在橱窗外看中了一个杯子,发现价格顶他两个月生活费,他就没有买。过一个月是端午节,傅丞把那杯子送给他,说是:”端午节礼物。“宁子归忍俊不禁:”端午节还送礼物?我又不是屈原。“傅丞问:”你不喜欢吗?“宁子归当然喜欢,放在手中打量,发现杯子的手柄内侧刻了个”傅“字。宁子归觉得有些好笑:”给我的礼物怎么刻个‘傅’字?”傅丞没多解释,就说:“这是我的习惯。”宁子归也没得说什么,笑着接受了。

宁子归一下陷入往事之中,还是靠手机的颤动,将他拉了回来。他从回忆中脱身,然后看了看手机,上面是氾宝儿发来的新信息:“是傅丞的?”宁子归一下子心虚无比,便解释:“嗯。我昨天没带伞,刚好遇到他,他就借给我了。”然后,宁子归又特别补充了一句:“他的人其实挺好的。”氾宝儿没怀疑,说:“那太巧了。我刚好像看见他在餐厅。我正想着怎么找他说话呢,我帮你还了吧。”宁子归一下愣住了。氾宝儿又继续说:“我真的很想住23楼。给我个机会去求求他吧。”宁子归想了半天,回了个“那好”。

宁子归刚打完“那好”两个字,就听见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那混合着牡丹与大马士革玫瑰的香水味,不用抬头便知是安通尼驾到。宁子归赶紧收起手机,装作认真画图的样子。安通尼走到宁子归的桌子边上站住,审视似的看了宁子归的稿子一样,让宁子归的胆又颤了一颤。安通尼敲了敲桌子,再勾了勾指头,便往前走了。尽管他没说什么,但宁子归也已懂得看他这些一言不发、又高高在上的指令,就跟着他往前走。

工作室连接着空间不小的lounge,里头有沙发桌子,还放着小零食、咖啡机等等,设计师们累了可以在这边休息,更有些设计师在赶工的时候干脆睡在这儿。现下lounge里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设计师,他们闻见那标志性香水味,头也不抬的,就赶紧爬起来走回工作室,嘴里说着“工作使我快乐”。

安通尼在沙发上坐下,又看了背后跟着的宁子归一眼,说:“你也坐。”宁子归就颤颤兢兢的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Tony哥找我?”安通尼翘着脚,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的试用期什么时候结束啊?”这话说得宁子归浑身一震,那宁子归低着头,说:“还有一个月。”安通尼笑了:“你也知道啊?”宁子归苦笑着说:“我天天算着日子呢。”安通尼嘲讽似的笑了:“给自己倒数吗?是不是很刺激?”宁子归习惯了安通尼的嘲讽,也没感觉到难过了,只争取一样地说:“我知道我的表现不是最好的,但我一定是最努力、最认真的。”

“放屁!”安通尼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别人不比你努力?不比你认真?”宁子归其实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没想到安通尼倒是反驳得很直接。还没等宁子归回话,安通尼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就算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也够可怜的。所有新人里,就你最努力、最认真,还做成这个鬼样!那你岂不是智障?”宁子归的辩解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咽下去。

安通尼又说:“你觉得自己是智障吗?”宁子归只能摇头:“不是。”安通尼挺了挺腰板,摁了摁自己酸痛的腰部,其实他最近加班也很厉害,又不年轻了,不是很吃得消,还要指导不省心的新人,脾气越发不好了。那安通尼看了宁子归一眼,说:“我也觉得你不是。下个月最后一次汇报了,拿出你的水平来。”说着,安通尼站了起身,大步离去了。

宁子归叹了一口气。

面谈之后,宁子归立即和赵语蔷说起这件事。赵语蔷原名“赵宇强”,他的微信名是“宇宙最强の直男”他长得也不“宇强”,细眉细眼的,白净斯文,妈妈说他拈针也无力。他倒是嫌这个“宇强”不适合自己的气质,遂改名为“语蔷”。

赵语蔷是宁子归同期入门的新人。与宁子归不同,赵语蔷是真正的新人,刚从A院毕业,现在是HF的设计师助理。赵语蔷听完宁子归的陈述,点头说:“我怎么觉得安通尼是想留用你的意思啊?”宁子归怔了怔:“是吗?”然后宁子归想了一阵子,又说:“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我也觉得他其实是想鼓励我。”赵语蔷就说:“也可能。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嘴里含shi,无法正确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宁子归却觉得自己莫名中箭。

他算不算是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呢?

宁子归正在尴尬着,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宁子归接通了电话,耳边传来氾宝儿的声音:“傅丞问我要你微信号。能给吗?”宁子归现在可没出息了,一听见“傅丞”两个字,耳朵都红透了:“他要这个做什么?”氾宝儿很苦恼地说:“啊,原本还好的,我刚把雨伞递给他,同时跟侍应要了杯咖啡,一转过头,就发现那雨伞坏了。我赶紧说那我赔钱,他说不可以。”

宁子归光靠猜都能猜到那句“不可以”的语气,竟然觉得好笑,又想:“丞哥还说他变得世故了呢,结果还是老样子啊。”这样想着,宁子归的心又柔软起来,又问:“那个伞是怎么坏掉的?”氾宝儿也很困惑:“我也不知道,转过头来一看,那伞柄哐当一下就掉地上了。我也吓了一跳。”

“那也当然不可以叫你赔啊。”氾宝儿说,“你放那儿的时候也是好的。”宁子归又说:“可是你拿的时候也是好的吧?”氾宝儿苦笑着说:“不然怎样?傅总还能讹人啊?”宁子归点头,说:“我想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得负责。”氾宝儿说:“你说他是你老板,还给你借伞,怎么他好像跟你很不熟啊?连你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宁子归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一角,细声说:“你别告诉他我在HF工作。”氾宝儿也是相当困惑了:“什么?”宁子归头脑一团浆糊:“我、我和他以前是同学……昨天在黑天鹅附近遇见的……嗯,我说好的dream school也没考上,工作也一团糟的……在HF快呆不下去了,感觉……”氾宝儿点头说:“我懂了,就是你觉得大家以前都是差不多的同学,现在落差太大,不好意思告诉他,是吗?”宁子归一边无意义地点头一边感慨地说:“对啊。落差真的太大了。我……我也是十分不好意思。”氾宝儿笑了笑:“我懂了。我不会告诉他的。”宁子归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氾宝儿又说:“不过,我觉得你很棒。并不比他差在哪儿。”

宁子归心想:差远了……差远了……

第11章

挂了电话之后,宁子归转过头去,发现赵语蔷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嘴角还带着神秘的微笑。宁子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忽然奸笑?”赵语蔷笑了:“你才是怎么忽然娇羞?”宁子归的脸一下就红了:“什么‘娇羞’?你懂不懂中文?”赵语蔷盯着宁子归越来越红的脸,说:“我很懂!”

赵语蔷走近他,说:“刚刚你打电话的语气很奇怪啊?而且还脸红啊!一看就是‘红鸾星动’,要跟男人跑。”宁子归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倔强着:“你那么得闲,不如多表现表现,你的试用期也快到了吧。”赵语蔷说:“没关系,我有关系。”宁子归对这个明目张胆的关系户无话可说。

赵语蔷是一定能留下的。

宁子归就不一定了。

“唉……”宁子归像是慨叹一样,看着画稿中的衣服。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安通尼的语气:“我能想象一个女孩穿着这衣服搭地铁的样子。”宁子归恨不得掀桌:“搭地铁的女孩儿招谁惹谁了!天天被安通尼diss!”

所有安通尼不喜欢的女孩都是搭地铁的。

安通尼不喜欢搭地铁的女孩,也很正常,甚至他根本都不喜欢女孩儿。

宁子归头痛愈烈,最近的事情吵他得不可安生。就在此时,手机又振动了两下,宁子归看都不敢看他害怕是傅丞给他发消息,同时,又害怕傅丞不给他发消息。在通过了傅丞的好友验证之后,手机变成了潘多拉的盒子,胆小的宁子归碰都不敢碰。

忽然,那香水味又飘来,宁子归僵硬地挺直背脊,看着安通尼走来。安通尼瞄了一眼他的稿子,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为搭地铁的姑娘设计衣服?”宁子归心里想了一句“果然”,只将板子盖上,说:“我会改进的。”安通尼说:“行了!李玛丽那边缺人,你先去那儿帮两天工吧。”宁子归答应着:“是。”

李玛丽,就是Mary Lee,中文名不详。反正是个性格强势的女性,工作能力也不错,级别比安通尼低,但两人好像没什么上下级的感觉,比较像朋友。安通尼和李玛丽并排走着,进行着不咸不淡的交谈。宁子归就安静地跟在两位前辈背后。

在阔落的走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光洁的地板上。田小姐以及几个高管簇拥着一位年过半百但身形依旧挺拔的男士前行,可想而知,那位就是大傅先生了。安通尼、李玛丽素日张狂跋扈,看见这阵仗,也赶紧垂眉敛目,半弯着腰叫“大傅先生”。

大傅先生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目光不落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田小姐似乎察觉到宁子归的存在,微微有些惊讶,但也保持微笑,继续保持和大傅先生看起来颇为公式化的交谈。那田小姐和大傅先生说话,语气不卑不亢,态度谦恭有礼,和一般的下属无异。大傅先生也并不认真看她,像对待其他下属一样。

这群人很快就走过了。李玛丽才似松一口气一样:“大傅先生才刚下飞机吧,今天就来视察了。”安通尼说:“大傅先生哪有闲下来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的产业。”李玛丽就说:“是啊,怎么不见小傅先生?”安通尼说:“你来得晚,不知道,小傅先生也很有个性了,每次大傅先生来视察,他是从不‘迎驾’的,手头上忙着什么就继续忙着什么。不会专门抽空跑出去‘接驾’。”李玛丽想着大傅先生膝下私生子遍布全球,这小傅先生还真够淡定不争啊,便也只能笑着点头:“那小傅先生真的很有个性了。”

傅丞是手里忙着什么,就继续忙什么,并不会因为父亲的到来而停下。比如现在,内线电话打进来说大老板到了,傅丞说了句“知道了”,仍继续翻阅着宁子归的朋友圈。

大傅先生的驾临,并无影响小蚂蚁。宁子归仍专心致志地伏在案上做事。李玛丽找来他,也不是为了他的专业,纯粹是拉个苦力,没想到宁子归倒真的觉得是个学习的机会,做事认真还有条理。李玛丽也有些惊讶,给安通尼发信息反馈说:“这孩子倒是踏实得很。”安通尼回了一句:“踏实有P用!”安通尼回完闺蜜信息,补了个妆,就听命去会议室参加大小傅先生主持的高层会议了。

部门的人看见宁子归刻苦老实,也乐得把手上的活儿交给他,俨然是把他当成小助理使唤了。宁子归一声不吭的就承担下来,以至于日落西山,各人倦鸟归巢,他还在工作室里辛勤劳作。李玛丽临走前,看着宁子归还在工作,走过去问他:“你还没做完?要不先回去吧。”宁子归听到李玛丽说话,赶紧抬头,颈椎随即发出咔咔声。不过宁子归也习以为常了,笑着说:“没关系。”李玛丽皱眉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将精力花在该花的地方才好。”宁子归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了:“嗯……我最近也在很努力地准备……可是……感觉无论怎么花力气,都和之前那种Tony哥说的‘地铁女孩’风差不多。”李玛丽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说:“我曾经穿过你的设计。”宁子归听了这话,颇为欣喜。那李玛丽却加了一句:“当睡衣。”宁子归快要扬起的笑容赶紧缩回去。李玛丽比划着:“那是件黑色的莫代尔连衣裙吧。嗯这么大,上面有个玫瑰花团的图案。”宁子归点头:“我记得。那件其实卖得挺好的。”李玛丽笑着说:“当然,我能想象很多姑娘会买。事实上,我也是个搭地铁的姑娘,哈哈哈。但是你想想……嗯,也就以你身边的,搭地铁的漂亮姑娘而言吧,你觉得她们会穿着这件衣服坐在高档餐厅约会吗?”

宁子归一下想起很多事情来。

想起他每一次和傅丞约会之前的准备。很多人不理解,以为男生是不用打扮的,随便套件衣服就能出门。其实男生在衣着上的选择比女生少很多,要装扮得好更加困难,少了就邋遢,多了就娘炮。尤其对于基佬来说在那个时候,宁子归还要考虑到傅丞就可能习惯性地带他去高消费场所,他总不能穿个拖鞋加见套头衣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