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她有一双极像温明裳的眼睛,笑起来时温温柔柔的,像是蒙着一层柔软的纱。就这么站在晨光里,就好似一幅娴静温柔的美人图。

温明裳低下头,乖顺地让她抬手轻抚自己的面颊,道:“嗯,今日休沐,就回来了。”

她娘亲有个半分不似烟柳巷出身的人的名字,唤作诗尔。伶人不似娼,长安烟柳巷出来的伶人,打小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说是当作半个贵家女养着的也说得过去。

可即便如此,在真正的世家子弟眼里,这些人也不过是需要多花些银钱的消遣。

红颜易碎,命如纸薄,大抵如此。

繁华之处最是世态炎凉,幼时温诗尔带着她,也没少被市井街头的混子欺辱过。可说到底,大概真的是为母则刚。

自温明裳记事起,她从未见到温诗尔有自怨自艾的时候。

她这厢不知为何想起旧事,眼前的温诗尔却是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量,笑说:“颜儿可是又长高了些?”

温明裳回神,眼睛弯起来凑过去蹭蹭她的手,撒娇道:“哪有,阿娘,我都十八了,如何还能长?”

温诗尔摸摸她的头,道:“怎得不是长高了些?再过些日子,阿娘恐怕就得仰起头瞧你咯。”

这话她以前也常说,书院一月一休沐,但她素来是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十几岁的孩子又长得快,说这话自然没什么毛病。只是现如今再说,温明裳听着总有点五味杂陈。大抵在母亲眼中她永远都是孩子,可到了如今,正如沈知桐说的那般,她又怎么可能还做躲在母亲身后的稚子。

但这些思量她不会说出口。她清楚母亲的性子,对方亦然,是以其实不用多费口舌,这样就已经很好。

于是她回身三两步走到石凳边上,把放在上面的杏花糕拿起来,道:“阿娘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温诗尔也不去追问她这一次提前回来是为何,顺着她的话猜:“这个时辰……阿娘想想,是百花楼的枣花糕?”

“对了一半。”温明裳拆了包着的油纸包,拈起一块递过去,“是杏花糕。”

“怎得不买枣花糕,你不是喜欢?”温诗尔接了,示意她自己也拿块吃。

枣花糕相较而言更甜,温明裳自小喜欢甜食,但温诗尔的口味更淡些,不大吃得来这些。只是虽然说喜欢,温明裳平日里也不买这些糕点。府里给的银钱有限,又是由大夫人清算分发,克扣是常有的事,她每回怕母亲把多数给了自己,就撒谎道书院自有贴补推了。如此一来,手头自然没什么钱,偶尔买些笔墨文书还得给人代抄文稿换些碎银才够。此番特意买了,就是给母亲带的,自然不会依着自己口味来。

早春的日头并不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温明裳拉着温诗尔在小院的石凳上坐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书院的事情。

若是书院的人在这,见着她这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恐怕会惊掉了下巴。这哪还是书院六年榜首惯常的模样,怎会变得如此跳脱呢?

府里的厨房不大管西苑这边的餐食,午饭是温诗尔下厨做的,仍旧是清粥小菜,但也已足够。

可惜这份温馨没能持续。

差不多将近入夜的时候,有不速之客敲响了西苑的门。

“二小姐,老爷唤您去书房见他。”来人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余光扫过院中的温诗尔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二夫人。”

温诗尔倒是习以为常,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道:“颜儿,去吧。”

温明裳对这个下人有印象,是专门管着柳文昌书房的,也算是府里的半个管家。若是平日琐事,柳文昌不会让他来西苑唤自己,但这个节骨眼……总归还是来了。她眼睫颤了下,低眸时掩去了深处的思忖。

再抬头,那双眼里已经辨不明真正的神色。

“好,有劳带路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梦李白二首·其二》。

前面视角主要是小温,清河没那么快。

第5章 调令

天还不曾完全黑下来,府里已经点了灯。西苑往正堂方向走要路过小厨房,温明裳跟在那书房管事的后头,同端着餐食的下人擦肩而过。

温明裳扫了一眼,加上糕点统共十三样,看去的方向应当是大夫人那边。不过倒是不奇怪,柳文昌回来了,大夫人和柳卫自然一道,若是事情交代得快,柳文昌回那边还能赶上同他们母子用饭。

就是不知道今夜厨房会不会给西苑送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老爷吩咐了,他今夜在书房同您一道用饭。”管事冷不丁地开了口,“二夫人那里,老爷今日回来也差人送了东西过去。”

温明裳抽回思绪瞥了一眼前头的管事。一路上点着的光把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光影落在她眼底,明明灭灭的。

一个管事的,纵然会察言观色,也没必要把这本事对着自己用,府中谁人不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小姐和西苑养着的所谓二夫人实际上连个名分都没有。去留由人定,毫无威慑可言,何必多费心思?

这话只能是柳文昌授意的。

温明裳垂下眼睛,长睫掩盖了眸地泛起的一抹暗色,她低低应和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后就没有再多问半个字。

管事也知道她素日里在府里话不多,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跟她搭话。

这一路便只剩下了规律的脚步声。

书房在整座刺史府的最深处。柳氏是儒门大家,柳文昌虽是靠的世族恩荫入仕,但大体学识倒是不辱柳氏儒门之名。故而这间书房院落倒是没有那么花哨,最多的还是各类书院,这跟长安的柳府倒是如出一辙。

管事引她入了门,道:“老爷就在房中,二小姐进去便是。”

温明裳仰起头看了眼书房上头挂着的那块匾,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是裳儿?进来。”屋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开口道。

“……是。”温明裳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肩膀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里比外头亮堂很多,四处都点着灯烛,恍惚间还觉着此刻不是入了夜。男人端坐在坐榻上,前头摆着一盘盘的菜肴,看着还冒着热气。他手里捧着一卷书文,见她进来才把东西放到了一边。

世家出身的,只要不是纨绔,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清贵的气度在,柳文昌亦如此。他虽已不似少年时,但大体瞧着眉眼轮廓还能看出从前清俊的影子。但温明裳除却唇薄这一点外,同他生得不像。

温明裳有段时间没见他了,但还记得柳家重礼的规矩,她唇稍稍抿起来一点,跟坐榻上的柳文昌保持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撩袍缓缓跪下同他行礼。

济州偏南,如今已过冬寒,屋内火盆撤了大半,这么一跪,凉气便顺着膝盖漫了上来。温明裳面色不变,抬手置于额前,弯身而下跪伏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