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奚端起杯饮了一口,道:“陛下,饮酒勿贪杯,今夜虽兴正酣,但还需注意些为上。”
长公主与洛氏有旧,出言解围乃意料之中。
咸诚帝未有表态,反倒是顺势将眸光转向了在场其余的皇嗣。
晋王面带犹豫,思忖了片刻道:“皇姐所言……的确不无道理。然王子殿下已有提议,儿臣以为,这一杯可饮,三杯便罢了吧?”
咸诚帝仍是未答,他微微倾身,道:“太子觉得呢?”
群臣的呼吸都轻了。
慕长临今夜除却场面话外没有开口评判半个字,就连齐王那一出他也缄默以对。东宫僚属此刻的心情更是复杂,他们心中自然清楚侍奉的储君是何等仁主,若说有旧,他与洛氏的渊源也是匪浅。
天子今夜可谓明摆着试探的意思,晋王所言既是要全君上的颜面,又不愿开罪洛氏,而他身为储副……又当如何?
安阳侯双掌紧握,眼看着一咬牙便要起身相劝,却俶尔听闻“咔哒”一声脆响。
太子放下了酒盏,抬目直视君王,开口只说了两字。
“可饮。”
阁老面浮讶然,晋王眼带惊愕,安阳侯心中大恸,颓然跌回坐席。天子……
天子是满意的。
洛清河低垂的眼睫上散落这烛火的浮光,她在阒然里重新起身,携着疲倦的笑意抬手朝咸诚帝一拜。冠服上的狮首仿佛在此刻变得黯淡无光,她被座上的众人赤裸裸地抛在恶意试探之下,摔碎了自尊与自傲,变成了一座孤峰,一只困兽。
有人转过头,不忍卒看。
“陛下。”洛清河道,“既是意义非凡,当再奉三杯。”
咸诚帝抬手一挥,台下内宦登时会意,细声高呼尚食局奉上美酒。
两樽酒饮罢,宫人再度满上。质子却在这最后一杯前叫了停,临到此前,他心口跳得愈发厉害,只好佯装拘谨才不露破绽。
“先前我国中之失,致铁骑损兵,虽已于国书中赔罪,但我仍心有不安。”他抽下了腰间的一把小金刀,一手奉至洛清河面前,“此物……此物我愿献给将军以做赔礼,还望勿却。”
洛清河抬眸去看咸诚帝。
“既有诚心,清河收下又有何妨?”咸诚帝抚髯而笑。
洛清河这才垂目接过,淡淡道:“谢过殿下。”
礼已赠,这最后一杯也该饮了,但长公主却偏偏在此时起了身。
“慢。”慕奚施然抬手,看也不看天子的脸色,“此一杯,本宫代为饮了。”
“锦平。”咸诚帝皱眉,“不要胡闹。”
慕奚神色冷凝,只道:“三国定盟,岂有臣下尽尝之理?此一杯,代的是我大梁皇室。”言罢也不等有人驳斥,她仰颈便将杯中残酒喝了个干净。
“这……”质子不敢多话,只打圆场道,“也好,也好。”
燕使倒是最寡言的那个,见状也一并满饮了。
洛清河这才放了杯,她左手握着那把金刀,翻过另一面时指尖轻轻剐蹭过鞘上的东珠。
原本站在天子下首戍卫的沈宁舟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极轻的响动。她眼风一扫,刹那捕捉到了一抹寒光,几乎还未待人有所反应,她已拔刀而出,冷喝道:“将军!松手!”
话音未落,刀尾冷光一闪,小箭飞射而出,带着雪亮的寒芒直逼质子胸口而去!
洛清河在沈宁舟那一声暴喝后就丢掉了金刀,她探手一握,内力凝于掌中,千钧一发之际捉住了质子衣领,硬生生将人拖到了一侧。
小箭几乎擦肩而过。
质子痛呼一声,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
洛清河还未回头,鼻尖已嗅到一阵血腥。
那个方向是
滚烫的鲜血缓缓滴落在地,将那一方昂贵的毯子都染得刺目。萨吉尔双目圆睁,僵硬地低头看向胸口的空洞。他想要去看质子的方向,问一问这难不成也在四脚蛇的计划之内,可喉间溢出的只有桀桀的声响,不成语调。
质子回过神,倏然迸发出一声号啕,挣脱开搀扶扑到了他身侧,呜咽地用北漠语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咸诚帝也被这惊变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勉强定神,惊怒道:“羽林何在?!”
殿外东湖羽林应声蜂拥而入,刀光凌冽间将席间群臣围了个水泄不通。
质子还在哭嚎,他边抹着泪与掌间沾上的血,回头质问般道:“我等本是盟约之证!即便心有不忿,也不该对我们而来!萨吉尔他……他固然有错!但我们已致歉,何至于……”
沈宁舟原本疾步下阶走得到了洛清河面前,一听身后话音有异,登时转头望去,这一眼让她心底猛地一沉。
质子面色陡然青白,不见半点饮酒后的绯色。他喉中声响断绝于此,颤抖着扼住自己的咽喉,乌血自口鼻溢出,显得分外可怖。
“箭上有毒!”沈宁舟立时道,“传太医!”
殿上一片混乱,若说萨吉尔的死令得咸诚帝的惊怒不过浮于表面,此刻便是当真怒上心头。他连拍数下案几,喝道:“肃静!来人,拿下洛清河!”
那金刀无论是出自何人手,是当真如此还是被调换了,杀人小箭自洛清河手中出总归是没错的。即便是无罪,她此刻也必须被暂时羁押!
太医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反复许久,总算将质子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若是死了,眼下的盟约可就……此刻无人敢去触天子的霉头。
可总有不怕死的。
慕长卿呆坐到现在,在寂然里忽然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