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1 / 1)

温明裳略偏了下脑袋,氅衣的系带擦过肩上绒领,她下颌微收,指尖划过时轻轻点了三下肩窝,道:“跟。”

高忱月冲她眨眼,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马车早已备好,大理寺这夜过后自不会再把人请入诏狱,赵婧疏上马与她作别,离开时沈宁舟恰好走出来。二人擦肩而过,连个照面的功夫都没留下。

“一夜辛劳,陛下道大人若是疲乏,可先回府歇歇。”她眼神微黯,但极快收敛了神色对温明裳道,“天枢眼下并非无人,明日前能拿出个大致的方略便好。事情来得急,镇北将军那边……大人其实也不必过多担心,陛下想来定会先遣人探问的。”

温明裳回以微笑,只说:“家国于前,岂有惜身之理?沈统领还请放心,不必明日,今夜宫门下钥前我会将所系一一断明禀告陛下。”

沈宁舟略一沉吟,拱手道:“有劳了。大人肩扛如斯重担还能应对自如,末将佩服你。恰好调来的这队羽林还未归营,大人若是要回府去,我叫他们送送大人。”

“谢过沈统领好意。”温明裳摇头,颇为可惜地说,“只是……”

“下官得先去一趟阁老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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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闭门谢客多日,京中皆在猜度阁老病体如何,崔德良早过知天命的年纪,这场陈年旧疾又来势汹汹,难免私下便有人各怀心思。

恰好温明裳到时赶上诊脉的大夫出来,高忱月扶温明裳下车,见着那大夫的脸有些意外地“咦”了声,出言唤道:“孙大夫?今次怎得是你出诊,秋……咳,程姑娘呢?”

温明裳听着这后半句的一顿,难免侧目睨她一眼。

“哦,见过二位大人。”那姓孙的大夫停步朝她们拱手,解释道,“姑娘说她有事要出一趟门,归期还未定,这儿离不得人,便先叫我过来了。”

高忱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余光瞧见温明裳耐人寻味的眼神后赶忙正色道:“原是如此,对了,不知眼下阁老如何了?”

孙大夫沉吟片刻,道:“确是旧疾,今冬寒凉,防寒气入体再上根基,还是再静养最少一月为好。姑娘她已经留了方子,等天气暖和些应就好起来了。”他说到此又看看温明裳,忍不住叮嘱,“温大人也是,我家姑娘特地嘱咐过,叫大人得空去一趟呢。”

若是真去一趟……怕是免不得被程秋白一个眼神冻成冰碴子。温明裳轻轻咳了两声,莫名觉得很是理亏,只得含糊地糊弄了过去。

崔府的老管事早在门前等候,见她们大致问完,这才温吞地抬臂引路。宅邸岁岁如常,院中覆雪散了又落,恍惚又是徒增一年光景。

崔德良在院中煮茶,两侧转廊用石块压着垂帷,保证不让半点风透进来。他因病清减了不少,但见到膝下弟子第一句话仍是道:“北地清苦,怎么也不注意些自个儿?言成与我说了昨夜波澜,你该回去睡半日的。”

温明裳在他对面坐下,听闻此言忙摇头道:“我与师兄皆在朝,先生久病,本不该费心于此的。”

“劳碌命,大半辈子都习惯了,不缺这几日。”崔德良让人给她送了两盘酥蜜食上来垫着肚子,轻叹道,“暗潮涌动,你若是为公事,走一趟内阁许是更快的,不必来我这儿。四周风动不止,世间已无凰鸟可栖之梧。”

温明裳蓦然抬眸,低声道:“先生……”

回答她的是阁老低低的叹息声。

晦暗的天穹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天枢未时将北境清算的出兵辎重与改易人员报入宫,不出半个时辰天子贴身的宦官就等在了温明裳门前,咸诚帝无比急迫,好似连今夜都不想等过去。

温明裳白日里算完只小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见到天子时拜服叩首时脊背好似也不似往日笔挺。

这些细处尽数落在咸诚帝眼中,天子没有多言,只是在受了礼后挥袖屏退了御书房侍奉的宫人。

“温卿如何看待这场战事?”他满面和气,将那份折子丢在了面前问她,“北燕犯境,出兵乃意料之中,只是这兵往西去,卿觉得镇北将军不怕东面有失吗?”

萧易安分了许久,突然发难势必有因。骤然的惊怒后余下的只会是疑窦,他虽忌惮洛清河,但不会真昏聩到觉得她能勾连上北燕萧氏的将军,但这场仗……的确很蹊跷。

如果不是她,也不是宫中豢养的家犬,能够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了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的女官。

“不瞒陛下。”温明裳叹气,露出疲惫的模样道,“此局大致二月前,北境军中曾有防备,只可惜当日全军焦灼于燕州交战地,未能于此深想。”

“哦?”咸诚帝挑眉,细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亦因互市。”温明裳犹豫片刻,道,“此事并非微臣告知镇北将军,早在此前北境军中似便知晓。陛下应知四脚蛇摇摆不定,也未必全然没有为其所用者……”

西山口的诈局就是证据。

咸诚帝登时眯起了眼。

温明裳垂首不语,她知道对方在揣度什么,反正自己甩到潘彦卓头上的罪名也不止这点,更何况,这些话并非全无凭据,对方的确居心不良。

思量间,铁器与玉石碰撞的珑璁声突起。

“守备军初现锋芒便遇此强敌。”咸诚帝摸出的是温明裳回来时呈上的虎符,“此时善柳营后撤,铁骑不打无谓的仗,卿觉得朕所思对否?”

温明裳目光轻动,故意思忖了片刻方道:“那么天枢调配的辎重……”

“此乃西山口外的战场,一切如旧便可。”咸诚帝紧盯着她的脸,悠悠道,“虎符在此,元绮微如卿所言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配合铁骑吧?”

殿中一时冷寂。

温明裳似是有些犹豫,但她又像是很快下定了决心,再开口时有些许难掩的涩然:“臣……遵旨。”

咸诚帝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阵,这才挥袖让她退下。

暮色已至,宫人提着灯在外等候,一路无人敢抬头。

温明裳在离宫前见到了缓步而来的潘彦卓。

昨夜言笑晏晏的人衣衫湿透,这样的天气,近乎滴水成冰。

温明裳目光微动,看见了他下颌上蔓延开的指印。

四目相对,对方目光淡漠,却转瞬慢慢笑出声。于宫门前失仪是可治罪的,但他好似浑然不察,笑声愈加放肆。

温明裳转过头意欲离去,身后那人却低低唤了句。

“温大人。”潘彦卓笑出了泪,“你知道你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温明裳皱起眉。

潘彦卓迈步近前,低声对她喃喃:“你是鸿雁,我是囚狗。但你我又无不同,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十分坦荡地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