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丢大人了。”
言罢她也不搭理对方是什么脸色,撞开阻隔在前的肩膀跨过了门栏。
余下的声响被阻隔在了嘈然声切切里。
桌前的咸诚帝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殿外的事他做得刻意,此时人既面无喜怒,那便是对慕长卿的应答尚算满意。
“你知昨夜二郎只是想诱你入局?”他翻过一纸新页,忽然问。
慕长卿问了礼,而后才点头道:“知道。”
“从何处知晓的?”
“不难猜。”慕长卿垂下眸,冷然道,“李书平所言句句合乎情理,但唯独一件事,柏文李氏没理由养了一个一身反骨的小子二十年。要么,是他面上文章做得天衣无缝,要么,就是天生反骨者必有一日得其所用。”
咸诚帝闻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丢了书文,打量了眼前的慕长卿半晌方道:“说来也是,这世上同何人比佯装表面功夫,皆不如朕的大郎。”
慕长卿悄然抿紧了唇。
但咸诚帝似乎无意为难她,只是道:“此事已毕,你办的不错,然接下来的差事,交由宁舟吧。”
“朕的儿子同室操戈,若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便是为君不正,只是骨肉至亲,朕也不好让多年劳苦功高者心寒。你说是也不是?”
慕长卿心口猛地一跳,缓缓抬眸道:“……陛下所言极是。”
“日前崇南王府上幼子正擢选贵女,盼早成佳期,故而朕手边恰好有这么张折子。”咸诚帝望着她道,“除却这个,你皇姐今日得了一物,朕瞧着这儿用不大上,你瞧着若是好,给你也成。”
摆在桌前的半块玉符,其上的雕纹已随着两半分离而开裂,但依稀能辨的是重瓣的梅。
慕长卿在听见他提长公主的那一刹背后冷汗直冒,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的地方在何处。慕长珺一开始以为稳操胜券立于不败,是因为他能笃定慕长临找到的人只会有季濯缨,那么届时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让柏文李氏当了替罪羊,但是狱中的周姑娘成了变数,她成了端王能反守为攻的一步棋。
她让晋王不得不彻底扔掉李家,而这个举动同样会让朝中的风向骤然逆转。
这个人是慕奚找来的,长公主如今虽有权,但那些所谓权柄都是天子所给,她本人依旧在耳目注视之下,那么她究竟有什么依仗能够飞快地剥丝抽茧找出要害所在?
慕长卿并不清楚慕奚手中的底牌,但既然咸诚帝现在将所谓的玉符推到了自己面前,这就意味着慕奚在用过这张底牌后,把它作为了逾矩的“代价”。
而咸诚帝现在把这张牌打到了她眼前。这不是一个选择,咸诚帝强调了崇南王府擢选的是“贵女”,就代表即便慕长卿当真选了折子,他就会向宗室提出在姜梦别之前挑一个世家女给齐王府当正妃。
老谋深算的毒蛇不会允许一个心有城府的皇子继续回到封邑去当逍遥王爷,他要物尽其用,哪怕慕长卿所求并非江山权柄而是红颜美人,他也要将眼睛留在她身边。
更何况现在姜梦别受温明裳庇护,真要这么算必定要查到温明裳和长公主身上,慕长卿如何想都是万不能这么选的。
“为何不答话?”咸诚帝催促道,“莫非大郎犯了难么?既如此,那不若朕代为……”
“臣”慕长卿骤然开口喝止他的下文,她微微定神,抬手接过了那半块玉符。
玉上梅纹硌在掌心,隐隐作痛。
慕长卿垂首,咬牙道:“臣,谢陛下赏。”
咸诚帝眸中浮起了然,他好似颇为满意这个抉择,挥袖示意她到此退下道:“去谢你皇姐吧,届时也代朕传个话。”
“就说……雪已销,御花园的梅,早就换了一轮了,今年冬天若是情愿,再入宫来赏吧。”
慕长卿不敢久留,再拜过后匆匆退下了。
龙纹香炉燃尽最后一缕香烟,螭首吞尾,似是将弥散的烟尘一并吞食入腹。
沈宁舟从屏风后走出,向着天子拱手而拜,道:“陛下,另半块,长公主殿下作礼赠予了永嘉公主。”
“给了从筠啊……”咸诚帝眯起眼睛,重新靠回了椅背,“也好。不过前夜的金翎,处置了吗?”
沈宁舟点头,道:“廷杖五十,降职三级,已办妥了。”
“甚好。”咸诚帝敲着桌沿,道,“小孩子家的一通闹剧看罢了,北地有信来吗?”
“昨夜来信,温大人不日赶赴三城,镇北将军也要就此次天枢改动而调兵西去。温大人在信中将府库所用尽数写明,言三月内,北地军政民三权便可归天枢辖下。”
“你且去信,要她务必办妥,回京朕必有赏。”咸诚帝道,“另,让人暗中知会有司,秋日是时候为朕的三郎挑个良辰吉日了。”
沈宁舟蓦地一愣,她面上有一刹的犹疑,但不过瞬息便被遮掩了下来。羽林统领忠于天子,她在此刻便也没了异议,只能照着话去办了。
咸诚帝在她退下后望着殿门看了片刻,他支着前额,许久后才漠然地幽幽道。
“若是幼非长,倒是大有可为。可惜、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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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裳在赶赴三城前收到了京中的来信,春日已过,就连北地的白日都日渐炎热起来,屋中的炭火终于能撤去,这让原本忧心的近侍们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洛清河已经走了月余,交战地的驿报要用来传递军情,两个人来回的书信只能靠洛清河养着的海东青,但即便是如此,信中能写的也不过寥寥数语。
好在平日里事忙,她多的时候也无暇细想,只将几封短笺妥善收在了衣袍怀中。
赵君若给她拿来了温好的牛乳,这东西是谁从口粮里省出来的都不必问。小姑娘记着命令,看着温明裳把东西喝完才好奇地凑过去问:“月姐说了什么?”
“说日前有司暗中接到了一件差事,让他们代写一封书文。”温明裳合上书信,语气淡淡,说出的字却重若千钧。
“名叫,立端王为皇太子诏。”
赵君若“啊”了声瞪大眼,喜道:“这么说春闱有结果了?那晋王是否要被重罚?”
“没有。”温明裳摇头,“暗中罚俸三年,但没有明面上的处置。柏文李氏阖族下狱,内侍局奉命赐了晋王妃一尺白绫。晋王没有异议,还上书道家宅不宁,谢了陛下挂心,代为处置。”
这人是真冷血。
“若是下月朝中无疑议,那下一封书文就该是‘册端王为皇太子文’了。”温明裳深深吸气,“忱月那边的压力要小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