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1 / 1)

但慕长临似乎不大在意这些, 他本就是和慕奚一母同出的姐弟, 真要有人说起也绕不过这层亲疏之别。只不过朝政冗杂,他多数时候也不得空, 倒是崔时婉这个王妃带着小公主来过几回。王妃口不能言, 也不是人人都懂手语代表着什么意思, 自然也就不会过多留意。

慕奚揉着眉心,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宫人垂首应声, 缓步退了下去。

慕长临今日本该去内阁过目折子的, 只是宫中有诏, 阁老和几位内阁学士都奉诏入宫, 内阁办事房也就没几个人在, 去了也瞧不见什么, 只好延后了。

慕奚等了一阵,听见脚步声才抬头准备去迎一迎,倒是不曾想这一眼没先瞧见弟弟, 反倒是看见了孩童稚嫩却精致的一张笑脸。

她见状失笑, 起身道:“听人说你来, 我还道有何事……没成想怎么还将九思带来了?小婉呢?”

“她今日归宁,家中有些事,不让我作陪,我便带九思来皇姐府上蹭顿饭了。”慕长临抱着女儿,笑答道。他逗弄着女儿的手,抱到姐姐面前哄道,“九思,叫姑姑。”

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真唤出来也是模糊不清的字调,但九思说话比寻常孩子早些,如今竟也算是熟稔。慕奚听得那稚童口中轻落下的两个字,抬起手让孩子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指节。

皇族合该谈不上亲情,但中宫把他们二人都教得很好,好到即便身在污泥旋涡之下,低眸时仍可见情义最初的干净澄澈。

慕长临抱着女儿落座,将孩子放到了靠内的小榻上。他微微抬头,听见慕奚望着小公主轻声道。

“这孩子……倒很是聪慧。”

她说的是早前抓周礼的家宴,这孩子扯下的是自己父亲腰上的玉珩。玉为君子佩,宴上咸诚帝大喜,赞说这孩子日后定当如父般贤明端方。

听得座上贵妃和慕长珺一家的脸色都不大好,毕竟晋王府的那几个皇孙可都不曾得过这样的称赞。

“聪不聪慧倒不是特别在意,能一生顺遂就是最好了。”慕长临摇头,玩笑道,“真要说也不必像我,像她娘亲吧,小婉可比我聪明多了。我幼时是个什么样子皇姐你也不是不知。”

虽说如今封号是这个“端”字,但他小时候也没有这般静,有些事情也得教上好几回才能学得会,这样的资质说不上出类拔萃,至少比不过长姐……但九思有些不同,这孩子学东西快很多。

慕长临知道朝中有些耳尖的在背后嗟叹这孩子若是个皇子该有多好,但他和妻子不在意这个,权当做不知。

稚子不知人心中诸多烦忧,瞧什么都全凭心意。两相静默间,她伸手去够了桌上的凤首印玺,但孩子的手那里拿得动这种实打实的好玉,慕奚看她扒拉着小几边沿站起来去碰,失笑把她抱了过来。

这印玺是先帝在的时候吩咐人刻的,属意便是日后慕奚身为嫡长公主的权柄。只不过几年前退居皇陵,这东西便封存了起来,直至如今咸诚帝的那道查工部的诏令落下来才让此物不再蒙尘。

但在这儿这象征着权柄的印玺也不过是孩童玩物。

慕长临轻笑着摇头,道:“还好是皇姐府上,若是外人……恐怕又得在背后揣摩些什么了。”

慕奚知道他说的是慕长珺,自从家宴后,听说晋王府的那几个皇孙课业被自己父王压着翻了一倍,成日里连休息的时间都没多少。她轻抚过九思的发顶,沉吟了许久才道,“还都是孩子,不必那般的。你今日除却来我这儿蹭顿饭,还有什么想问吗?”

“明日丹州一行的臣公便要启程。”慕长临端着茶盏,轻轻撇去了茶沫子,“但是内阁那边的事皇姐想来也听闻了,我想问皇姐觉着……工部这事后续动荡又该如何?”

慕奚叹了口气,反问他:“登闻鼓鸣天下震,可父皇尚且压着柳家一事不报,你知为何吗?”

“康乐伯一爵,为太始帝亲立,柳家如今倒行逆施,然先人从龙护国之功彪炳千秋。”慕长临点头,“抄家治罪可有,但爵位如何做处是个难题。”

大梁至今未曾夺过五大世家的封爵,这个先例一旦开了于世族而言是何样的震动不言自明。边地群狼环伺,咸诚帝的性子又谨小慎微,自然不会一眼明断。

如今御史台还在搜集佐证,暂且将人拘于诏狱,只放了老太爷在府幽禁。若是阁老所言的罪状皆被查明……柳家这几支都得戴罪,这爵若是要留着以示昭仁,恐怕也只能在柳文昌这一脉手底下选一个稚子继。

可这就要看温明裳了。

“无此先例不代表不可开。”慕奚垂眸,桌角还倒放着一块腰牌,印玺还在九思手中,这孩子又想去够那块牌子,这次慕奚没帮她。

慕长临想了想道:“皇姐的意思是?”

“皇祖父在时便有开海商之愿。如今二十余年,东南经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慕奚抬起眸,轻声道,“柳家之谋非工部一处之纰漏,那是东南的积蓄,长远来看便是新的银子。财不聚一家,为大梁千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东南三州必须由中枢统一调度海商,这差事落到谁头上,来日谁就会成为新的财神爷,与姚家分庭抗礼。

“的确还需再议,且待丹州的消息吧。”慕长临赞同道,他停了须臾,刚好瞥见九思终于抓住了那块腰牌。但那块牌似乎太沉了,她向后踉跄了几步,跌进了自家姑姑怀里。

慕长临失笑,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但该落到实处的惩处绝不可姑息,天下始于民,不可因着世族颜面而有所更改。”

“这是自然。”慕奚垂眸看了眼被拽过来的铁牌,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讶异。

说完公事,慕长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皇姐,大哥他……当真要回来吗?他不及弱冠便去了封邑,本是逍遥人,此番若是……”

朝中有风声,晋王行事也快得多,近些日他走宫内频繁,除去日常请安便是去了贵妃宫中,是个什么意思自然不必猜。

再怎么纨绔的皇子那也是正经天子之后,皇室血胤,他未必需要有才德,一个皇长子的名便已足够。史册之上不是没有长兄三让幼子继位的往昔之例,慕长珺若是想来日保一个兄友弟恭的名头,那么这个皇长兄越是废物便越是合他心意。

慕长临无此心,但他担心慕长卿会被迫行事。

慕奚却没答他。

“皇姐?”见她未答话,慕长临这才跟着看了眼孩子抓着的那块牌,忽然怔住道,“这是……禁军总督的腰牌?怎得会在阿姐这里?”

慕奚“嗯”了声,道:“阿然随温大人去往丹州办差,京中的禁军要有个去处……父皇今日口谕,转交于我。”

怀中的小九思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仰视着她,稚子懵懂,但不意味着好恶。

一个公主印玺,一块象征着京城新贵兵力部署的腰牌,尽皆落在一个孩子手里。

慕长临眸光微变,在下一刻放缓语气说:“九思,来阿爹这儿。”

他耐心地等孩子迈着小步走到手边,看到她怀里还死抓着那两样东西,不由轻声问:“为何要拿姑姑手里的这两样东西?”

孩子眨着眼,垂着脑袋拨弄那块牌子片刻,才含糊说了两个字:“……想要。”

慕长临愣了一下,又问:“少一个都不成?”

九思这才抬头,抿着唇认真地冲他点头。

慕长临闻言抬眸去看慕奚。

慕奚端起面前的杯盏,慢慢将稍冷的茶水饮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