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倒是绝口不提这个先例是谁先开的了。洛清河垂下眸,举目砖瓦琉璃如玉,光彩照人,她却觉得足下踏着的每一寸都疏漏百出,那些被新漆浇筑的痕迹之下是数不清的虫眼。
不过粉饰太平。
她分神去扫了眼柳文昌,见着他此刻紧盯着温明裳的背影,宽袖下的五指死死扣着笏板。
这是在担心谁呢?
“其三,行事未按规程。”心念电转间,堂下左丘桁已说至最后一条,但他目光却投向了洛清河,“陛下,边军入京,依宣景爷所规,天子诏命、兵部拟诏、内阁批红,缺一不可!但据我所查,雁翎轻骑现身济州,而京城……未收到半点相应奏报。温大人,你又有何解释?”
不愧是都察院的,不说别的,辩才倒是一流。温明裳腹诽了句,也不意外有这三问,她环顾了一圈殿上各怀心思的朝臣,向咸诚帝一拜,缓缓开口道:“陛下,此三罪,可否容臣辩解一二?”
“卿当可自辨。”咸诚帝含笑点头。
“大人这三桩罪状,我只认其一。”温明裳冲着咄咄逼人的佥都御史拱手,笑道,“那便是我有累于因大堤被毁而横遭祸事的百姓,虽有贴补,但此过难逃。”
“其余的你不认?”
“不认。”
左丘桁袖袍又是一扫,急声道:“好!那便先算你此过之罪!”
“且慢。”温明裳抬起手,“算我此事之罪,恐怕大人还要先论另一事。”
左丘桁明显一愣,随即不耐道:“什么?”
“下官手中有一份济州府台大人查办的文书,所记乃大堤近年修缮近况。”温明裳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呈过头顶,“还请陛下过目。”
宦官赶忙下阶去接,而后快步呈于天子案前。
温明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那些黑火的量我与府台大人事先商议过,本不至于此,除非……”
她的目光落在工部的官吏身上。
“工部的诸位大人。”温明裳眯起眼,笑意微凉。
“要来解释一二吗?”
开始了。洛清河抬起眸,扳指被她拨下来握在掌心,没了系绳,这东西其实不大稳。
而系绳现下就在大殿正中的女子手腕上,它隐没在袍袖层层遮掩之下,变成了不曾宣之于口的隐秘。
“温少卿的意思是……”柳文昌在私语声里低声开口。他的目光里满是复杂,没有柳文钊那样的讽刺与不屑,但却像是盛着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
就好似痛惜他们父女终是走到了这一步,温明裳与柳家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温明裳不姓柳,可他姓的。
“温少卿是觉得,此罪先在工部。”他深吸了口气,摈弃了脑中杂念,冷然发问,“先在我。”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写这段写的很嗨(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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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平衡
温明裳岿然不动, 她轻点着笏板,顿了须臾道:“并无此意。州府所书尽皆在此,事涉此案, 下官也不过照章办事,工部有异, 那便自当拿出书文两相校对, 此为常理,并无不妥。侍郎大人以为呢?”
柳文钊沉着脸, 未等到柳文昌出言相对便急切反问道:“少卿此言,是觉着我工部修筑大堤徇私贪墨, 扣押财资所致今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言有趣得很, 下官倒是不知,这数年来连陛下都未曾说一句不是的水利之要, 今日竟成了少卿口中的弊病!卿此言, 可当得上藐视天恩之罪!”
“员外郎不必如此给下官扣帽子。”温明裳淡漠道, “此案细则连同州府、海政司供词尽皆经审后交付三法司勘验,陛下手中已有奏折, 何来藐视天恩之罪?再者言明, 下官说的是校对查算, 而非查证。”
一字之差, 天差地别。
柳文昌眸子骤缩, 暗道一句不好, 可还不待他开口找补,便听得温明裳又道。
“左丘大人既言都察院有纠劾百官辨明冤枉之责,也请员外郎勿忘大理寺身为三法司之一, 所司所责皆为大梁苍生黎民。边境有急百姓蒙难, 若我身为大理寺少卿仅断手中一案而将一州之疑置之不理, 又岂配此鱼龙一符?”温明裳唇边噙着抹浅淡的笑,她垂首一礼,言语间尽是平和,却更加衬得对面二人咄咄逼人,“三法司速来讲究无证不足以立罪,都察院虽有小事自断之权,却也历来行之有道。我信工部诸位大人皆心系我大梁繁昌,既如此,算上一算将各种纰漏逐一理清,岂不是百利之举?”
饶是朝中多的是柳氏同党,听到这儿都要在心里骂柳文钊一句蠢货。世家根深!要扳倒岂是一时之功?要算那就让她算!个中细处众多,真要做文章那是轻而易举,先声夺人未必是好事,往往后发制人才可定乾坤。
可如今这是做什么?给一个发难的由头吗?如今这一番话下来,整个工部称得上里外不是人,若是不应这一“查算”,那怕是心里有鬼,可即便应了又如此疾言厉色,倒活像是被逼无奈才有此退让。
“那便让工部拿出来一算便是。”咸诚帝在此时终于开口,他将那份呈上来的折子放到了案上,“不过既是要算,那必定还要劳动户部的诸位……薛虢何在?”
洛清河目光微动,心说这算是当真从暂代扶正了,也算是熬出了头。
被点了名的人应声走出,朝着殿上天子深深一拜。
“既要算,那未免环环相护惹人闲话,你给朕从户部找个未涉近年济州大堤账目的来,要能将事办得漂亮的。”咸诚帝点了点桌案,对新任尚书道,“如何,可有合适的人选?”
要毫无关联还要把差办得好,恐怕没几个。温明裳在下首安静地听了片刻,还在心里琢磨着薛虢会叫何人来接这样的烫手山芋,便听到这位尚书大人回了话。
“禀陛下,微臣拙见,恰有一人可堪大用。”薛虢呵呵笑道,“此人便是我户部如今的员外郎,修文啊,来。”
温明裳原本散着的眸光倏然间凝滞,她抬起头,恰好看见熟悉的背影上前拜礼。
潘彦卓。她在心里暗自默念了一遭此人名讳,同列一甲登科,但她与这人莫要说交情了,初初相交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难知深浅。
京城不少人因着她身上阁老之徒的名声,加上三法司连着几桩大案,皆觉得她盖过了这个状元郎的声名,可实际上户部员外郎这个差,可不比大理寺少卿逊色多少。柳文钊忙活十数年如今不也只是个工部员外郎?往上走,即便是世家都得有些真本事,更何况他一介寒门。若非当真有才,就算是撞上了户部那一回倒卖军粮的诸多官员下马,也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提到这个位置。
俨然便是新一代寒门之首的架势。
薛虢却分毫不知旁人如何思量,只是拉着潘彦卓的袖袍将人往前拽了半分,道:“陛下,修文算学一道极是了得!今年户部的诸多账册皆出自他手,阁老瞧过也多有夸赞,他年纪又尚轻,不曾插手旧日文书,此事交由他最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