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看男人的眼光倒是还不错。
智宣以前会觉得自己会逐渐忘记白浪,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有一天。可就在某一天,在撕心裂肺的痛过去之后,在他习惯性地为白浪的手机号充值的深夜,在他每天自然而然地戴上旧腕表的早晨,他已经放弃探讨「忘记白浪」的可能性。
他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说忘不掉,但也不会老是惦记着了。
他以为是这样的。
看着手表上的裂缝时,他的心还是不期然地疼了一下,像是自己的心腔里也开出了一条裂缝。
这手表的表面是坏过一次的,也是摔坏的。智宣自己摔的,当着白浪的面,坦荡荡地看着白浪心痛的样子。又是一次起因琐碎却后果猛烈的闹分手。本来应该如以往那样,以白浪的曲意逢迎并苦苦求和、智宣内心愧疚但不肯道歉而结束。可当智宣摔了那只表之后,白浪露出了很痛的样子。也许不是这个表的关系,是这一次又一次的,智宣的矫情做作,对白浪感情的消耗过大了。这么一下状似激烈的摔表,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浪一改脸上的孩子气,露出了比智宣更成熟的样子,沉声说:「智宣,你不能总是这样。」
然后,白浪离开了。
没有再回来了。
智宣,你不能总是这样。
智宣一次一次地尝试打通那永远「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号码。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后来他想到一些说辞,无非是不痛不痒的情话。到最后,他只想说一句,「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会了。
智宣迷茫地想着,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过去,他忘了也是好的。
郁韫韬一心扑在选购腕表上,指着那黄金表盘镶方钻的腕表,说:「你看这个怎么样?」智宣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被闪瞎了眼。心里那点迷惘和感伤也如乌云被刺眼的光芒驱散了。看着郁韫韬一脸骄傲的样子,智宣咽了咽唾沫:「嗯,其实我觉得我气场不够强大,实在hold不住这么气派的设计。」那智宣又以「这个牌子不适合自己」为名,离开了这个门店,避免了再次被推介黑社会大佬同款「金捞」。
智宣打量了一下郁韫韬,发现郁韫韬看起来气宇轩昂,全赖郁韫韬平常只穿最普通款式的西装,不太会尝试自行搭配。他身材好、脸也好,所以随便穿一套都好看。智宣忍不住看向郁韫韬的手腕郁韫韬带着的是一只鳄鱼皮带、长相朴素的瑞士表,虽然说有些沉闷,但总比土豪金大方钻好超多。郁韫韬察觉到智宣的视线,就动了动手腕,说:「其实我觉得这个也确实不好看。」智宣赶紧说:「不啊,这个挺好的。」他突然害怕郁韫韬会因为不满意现在这个表,一个回头跑回去买刚刚那个表来戴。
其实智宣的担心是多余的。
郁韫韬不是个爱乱花钱的人。平时郁韫韬的衣服都是可机洗的,不会很贵,这手表也不是太贵,而且戴了多年也没换。郁韫韬看过一眼韧子的七彩钻表,简直闪晕了,还吐槽过:「你这表,光打下来跟disco球一样,怎么看时间?」
他俩又进入了另一家手表门店。店员见郁韫韬和智宣戴的表并不昂贵,衣着也不是奢侈品,便也推荐一些比较亲民的款式。郁韫韬不得不再次强调他的要求,要大颗的方钻,要真金白银的金。智宣脸都绿了,说:「这……也不要太夸张。」店员也想翻白眼:「那可是很贵的。」这一下大大刺激了郁韫韬的男子自尊心,正要将钱包掏出来,像赌神发牌一样展示他的钻卡、金卡、黑卡,智宣却忽然觉得好丢人,赶紧拉着郁韫韬说:「算了算了,郁总,咱们还是买金捞吧。」郁韫韬却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嫌金捞老土?」智宣却道:「也不会,我看顾晓山那只就挺好看的。」郁韫韬却完全想不起顾晓山戴过什么表,只说:「什么时候戴的?开会那次吗?还是吃饭那次?」
顾晓山是经常来的VVIP,店员听见这个名字,又捕捉到关键字「郁总」,忽然心动,笑着说:「哦,原来先生喜欢那种款啊,那我这儿有。」然后一边装作查询库存的样子,其实是用搜索引擎搜索「郁氏总裁」,果然搜到郁韫韬的照片。那店员心里冒着泡,就领着郁韫韬、智宣往接待室里去,还给他们斟香槟,智宣赶紧摆手:「不用,咱们待会儿还要开车。」那店员叫人拿来了几个盒子,智宣看着这个阵仗心脏提到嗓子眼妈呀,肯定是要哄我们花钱了要花很多钱了。
第二十四章
店员笑盈盈地逐一打开盒子。智宣告诉自己要坚定,不能被迷惑,可是当第三个盒子打开的时候,智宣的眼神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变化。倒不是那种金灿灿的表,但是完全符合「金镶钻」的要求,表盘是夜空的深蓝色,上头是黄金色的月亮、天狼星和月亮,在时针滴答之间变幻,交织成一幅神秘的星空图。而表盘边缘围着一圈的梯形钻石更衬得蓝色更蓝、金色更金。
郁韫韬虽然觉得这个不够大气,但也看得出智宣表情的变化,就说:「这个挺好的,是吧?」店员赶紧点头:「是、是、是。这个是很多人都想要的,有钱都未必买得着。咱这儿刚好有货,原本都是要为别的客户预留的……」郁韫韬明知这是销售话术,但也说:「既然这么有缘,就买了吧!」智宣庆幸自己没有喝香槟,不然估计要呛到。
郁韫韬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贵,但还是觉得可以买。可是智宣却拉着郁韫韬说:「您戴的表才5万,我戴个300万的?」郁韫韬一听,觉得有道理,然后决定跟智宣买了一个情侣的。
但究竟郁韫韬不是顾晓山那种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实在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个性。而且买完全一样的也很奇怪,郁韫韬便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减配版的星空表,没有钻石,也没有陀飞轮。但那店员一样是喜滋滋的,不住口地夸奖郁韫韬品味不凡。
智宣还在心疼钱。
郁韫韬倒是开开心心地和智宣去吃晚饭。说起来,在郁韫韬眼也不眨地刷了卡的当时,智宣才有了「他是真的有钱人了」的实感。智宣老是忘记郁韫韬比他富有几条街。主要是平常郁韫韬的消费水平和智宣差不多,平常工作的时候就一起吃外卖,中午时间充裕一些就下楼吃个商务套餐,休假就在家煮饭。他俩在一起吃过最贵的一顿就是在顾总酒窖蹭的那顿饭,还是顾总请的。
郁韫韬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甚至连车也没有买。
智宣看着郁韫韬的吃穿都和自己一样,住在一起也没什么消费观上的矛盾,久而久之,居然忘记了对方和之间的巨大的收入差距。
智宣忽然想起,郁韫韬还在自己楼上买了套房子一直丢空没住呢。
啧,有钱人。
郁韫韬回到家里,自顾自地吸尘。智宣曲着膝坐在沙发上,盯着郁韫韬劳作的背影,说:「你楼上的房子怎么办?就不管了?」郁韫韬像是才想到这一茬,便说:「那也不行,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啊。不能浪费钱。」智宣想到刚刚豪气买个表的老总,觉得这句「不能浪费钱」是没有说服力的。郁韫韬又说:「租出去吧。」智宣笑了:「那你真的存心要跟我挤一屋里了是吧?」郁韫韬说:「不是啊,这一屋挺大的,不挤啊!横竖也住得下,楼上那个房子拿去租,挣点钱也不错啊,是吧?」智宣心想:是啊,放租个三五十年大概够买块表吧。
在郁韫韬洗厕所的时候,智宣独自在客厅坐着,是越想越不对劲。自己的手表才几千块钱而且还是用旧了的。郁韫韬给赔个万把块瑞士表的也够意思了,怎么一下子给买了块百万名表?如果是韧子那种随随便便一掷百万为骗炮的也就罢了,郁韫韬这种精明的生意人干嘛为他买表花这个钱?
郁韫韬洗完厕所,走出来就说:「你的那些发胶啊发蜡一堆的到底还用不用,不用我就扔了。洗手间里几十百个瓶瓶罐罐,都是用到一半的。」智宣也忘了刚刚自己在考虑什么问题了,只辩护说:「扔什么扔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扔我的东西。什么不用啊,那些都是不同功效的!有些是蓬松的,有些是定型的,还有花香的,还有哑光的和有光泽的……哎,你不懂的,别碰。」
听这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妈和儿子。
郁韫韬觉得好笑:「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也抓发啊。你平时上班那个背头,用发油抹就够了。剩下的干嘛用?」智宣说:「去浪的时候搞造型啊!」说完,智宣就后悔了。郁韫韬冷笑一声,转过头去进洗手间,将那些造型产品一股脑全扔了,智宣心疼得很,然而他还来不及抗议,就被力大无穷的郁总扛起来了。
智宣惊呼一声,一边徒劳挣扎一边被扛进卧室。
门被一脚蹬,卡擦,关紧。
郁韫韬的脾气真大啊!
智宣默默感叹。
腰快要断了、嗓子将要哑掉的智宣像是咸鱼一样瘫在床上,如同一个重症病人,除了眼珠子哪儿动起来都不利索。郁韫韬一边套起家居服,一边说:「就你这个身体素质,还出去浪啊?趁势多吃两剂补肾秘方好了。过两年,你想补都来不及了。」智宣还挺想反驳的,可是想到刚刚自己软着腰,只能射出透明的液体,胯部还疼到无比,以至于他尊严碎了一地,泪汪汪地求饶……如此狼狈、如此窝囊,他还是不愿提起,只想装死,逃过一劫。
郁韫韬又摇了摇智宣,说:「起来。」智宣瞪大眼睛,哑着嗓子说:「不行……」郁韫韬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单,说:「你难道要躺在这样的被单上睡一晚?」智宣一脸「为什么不行」。郁韫韬又将智宣扛起来,丢到沙发上,换了床单之后,转头见智宣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来真的把人折腾坏了。
智宣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夜场,头发都是定型得硬梆梆的,只有在家里的时候,能看到他的头发柔软的样子。因为没有用定型产品固定,所以巴掌长的刘海就顺势垂下,遮盖着半张脸,显得下巴小巧、鼻子精致,像温驯的小动物。
郁韫韬看着这睡颜,忍不住嘀咕:「其实也不是十分美丽动人,怎么就栽进去?」然而,自己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不再像扛大米一样粗鲁,而是轻手轻脚地将智宣抱起来,安置到柔软的大床上,给仔细盖上被子。
当郁韫韬也爬上床睡觉时,智宣像是有些怕冷,便贴上了郁韫韬这个「热源」,蜷缩在郁韫韬的胸膛前。对此,郁韫韬是有些习惯了,便顺势圈住他在怀里。智宣贴着郁韫韬的胸膛,在梦里喃喃地唤了一声「浪浪」。
郁韫韬原因困意有些惺忪,听了智宣一句话,就陡然睁大了眼睛:「浪浪?谁是浪浪?」
妈呀,这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
郁韫韬翻身从床上起来,睡不着了。
瞥了一眼床头的手机,郁韫韬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太丢份儿。」然后又恨恨地拉开柜子拿出一包烟,到阳台抽去。抽完了一根,郁韫韬还是忍不住,折回了室内,非常「丢份儿」地小偷小摸地拿了智宣的手机去阳台,拉上了玻璃门,小心翼翼地说「嘿,Siri,打个电话给浪浪」。说完「浪浪」两个字,郁韫韬头皮都在发麻:这什么骚名字。
倒没想到,那Siri真的响应了:「现在为您拨通『浪浪』的电话……」郁韫韬赶紧趁电话拨出去之前把手机关了,免得留下通话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