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衡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莫安安,手轻轻盖在她的上面,带着从容的郑重:“那些很大很空的话我不想说,未来太长,实现不了就没有意义。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一天,我便会尊重你,爱护你;忠于你,信任你;支持你,也依靠你。如果你生病,我会尽力去照顾,假如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那就花钱去买最专业的看护,尽量让你在任何时候都能过得快乐、体面。”
莫安安脑子几乎是空白的,她看敖衡停住,心紧张地蹦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单膝跪下,但好在他没有。
敖衡的手施加了点力气,按在莫安安的手背:“说的都是我有把握做到的,就这些。”
莫安安稍稍回过神来,低声说:“听起来像是便宜都让我占了。”
“我也在赌,”敖衡淡淡说,“如果你一直都好好的,是我占了便宜。”
“为什么?”莫安安一愣。
“刚才说过,我也在依靠你。”
莫安安还是怔怔的,她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敖衡依靠。敖衡毕竟不是夏衍仲,不需要她勤勤恳恳为他洗衣做饭,打点生活。不认识她的时候,敖衡已经过得很好,没有她,依然会很好。
敖衡看她不做声,接着说:“你慢慢考虑,不急。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不做夫妻,我还可以做你最亲密的伙伴,最可靠的朋友。”
两人久久都没有再说话,屋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均匀地消长。莫安安沉默片刻,说:“有点渴了。”
“我去给你倒水。”敖衡站起来。
他去到客厅,尼古丁睡得昏天暗地,抱着一只毛绒布偶,发着轻微的鼾声,听见来人脚步声只稍稍动动耳朵,眼睛都未曾张开。料想以后也不会是有出息的狗,大约不能指望他担任看守门户一类的重任。
接完水回去,莫安安还抱着一床被子呆呆坐在床边,敖衡把水递过去,她便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喝,把杯子里的水喝了大半,擦擦嘴,说“谢谢”。
“早点休息吧,”敖衡说,“明天还要早起去机场。”
第二天送莫父莫母回去,这次夏衍仲没过来,说工作日抽不开身,便由莫安安一人前往。路上和来时情形相似,莫安安和父亲都很沉默,只有莫母还不知所以说几句,内容无非是教诲莫安安要跟夏衍仲好好过日子,不要和莫名其妙的男人瞎混。
莫父起先听着,后来说:“管不住她了,少啰嗦几句。”便打开车载收音机,宁愿听里面播报言辞很夸张的广告。
莫安安这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问切了辣椒后感觉手很烧灼,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手上的烧灼感,有人回答,揉揉眼就不会顾得上手辣了。这笑话倒没有多好笑,只是越品,越觉得这荒谬的答案合乎眼下处境。莫父从前多么看重她的婚事呵,现在有了更大的危机,再顾不得这个。她那天死死咬定要离婚,莫父手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打她,叹息的仍是那句话:“随你吧,管不住了。”
莫安安把行李清点好,送父母坐上飞机,临行前,她把一叠钱塞入父亲行李,莫父收下,这时大概已经接受了她和夏衍仲要分开的事实,他只叮嘱莫安安在钱上不可让夏衍仲得了便宜。
“你妈以后免不了花钱,你自己也不能不留个后路,多弄一点是一点。”莫父说,“还有你弟弟,你这个当姐姐的得帮衬他些。”
莫安安原还有些话想说,听完这些,千言万语都没了。这些天的累,都沉沉地积在肩上,只道:“路上注意安全。”甚至没说要他们到家报平安。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天转暖,展出渐多,有不少策展公司开始招人。May跳槽到了一个业内名气更响亮些的公司,把莫安安也一并挖去了。她重新忙碌起来,白天上班,晚上还需找时间充电适应新环境,与敖衡的约会都需忙里偷闲。很多时候,只是在敖衡那里吃一顿夜宵,然后一起睡一觉,便要匆匆赶赴第二天的日程。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纵然节奏在变,身边的人也在迎合她的步调。连尼古丁都变得懂事了,终于学会在宠物尿片上撒尿。
夏衍仲的电话最初隔两三天便会打来,每次都还劝说莫安安考虑基因检测,在接连碰壁之后,电话渐渐变少,变成一周一次,再渐渐地,两周也未有一次。四月的一个周三,他终于再次打来电话,这回没有再提基因检测,而是说:“再不去民政局办理手续,申请就过期了。”
“那就找时间去吧,”莫安安问,“明天上午方便吗?”
夏衍仲没有拖泥带水,说“方便”。
三次出入民政局,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们都平静了许多。夏衍仲已经不再颓丧,添置了新的行头,头发梳得倜傥,见到莫安安,很关心地问:“阿姨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莫安安说还好,说“我车上放了些补样品,回去你帮我寄给阿姨吧,是心意。”
排完队,莫安安和夏衍仲并排坐着,各自看手机,时不时,夏衍仲起身到一旁接起电话,仍是谈笑风生。等轮到他们,办事人员问他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夏衍仲先说“是”,才想起看莫安安,见莫安安不说什么,放下心来,说:“我们考虑很久了,不用再考虑。”
于是一切顺利地办理停当。
民政局夹逼在三座高耸的写字楼当中,从正门出来,走了一阵,人仍旧在森森的阴影里。莫安安和夏衍仲边走边聊,话语中得知,夏衍仲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是个大三学生,在他们公司做过实习生。
“挺好的。”莫安安说,“挺好的。”
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可说。不是嫉妒,她已经不在乎夏衍仲跟谁在一起,心里的别扭分析许久,想明白大概只是有些茫然今天的夏衍仲,流着泪要和她复合的夏衍仲,在家里颐指气使的夏衍仲,每一个夏衍仲都好不一样,可又都那么鲜明地在她生活里留下过烙印,她竟难以把这些形象一一重合。
她眉微微蹙着,这时,终于从阴影步入阳光,空气乍然明媚。夏衍仲忽问:“你还跟敖衡在一起吗?”
莫安安点头,说是。
夏衍仲脚尖蹭蹭地,犹豫着问:“他知道阿姨的病吗?”
莫安安笑了:“知道,他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就没说什么吗?”
莫安安饶有兴味抱起手臂:“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夏衍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哪猜得到。”又说,“他这人还挺爷们儿的。”
莫安安还是笑:“嗯。”
走到停车场了,夏衍仲帮莫安安把东西一一搬上车,执意要她先上车,目送她离开才肯走。莫安安推辞两句,见他主意不改便作罢,拉门坐上了驾驶位。
车平稳地上路,莫安安往前开去,后视镜里,夏衍仲站在原地,后退似的不住摆手,距离拉长,拉长。她看着那个摆手的人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终,淡出于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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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旦四平八稳,好像就显得格外匆匆。转眼便是入秋,树上的叶子纷纷黄了,扑簌簌落得满街。戴口罩的清洁工怎么扫也扫不干净,路清阔不上片刻,落叶转眼便又能攒上冒尖的一小堆。
看着此景,人未免会觉出几分失意。但狗不会,反而很欢喜。
这时若牵着尼古丁出来遛弯,天不热不冷,蚊虫减少,地上还有许多枝枝叶叶,它简直兴高采烈了,兴冲冲地去扑那些个树叶,扑出一身脏来,回家少不了 ???????? ???????? : ?? ?? ?? . ?? ?? ?? ?? . ?? ?? ?? 被敖衡摁着拿湿巾上下地擦。
几个月里,尼古丁已和刚捡回来的小毛球判若两狗,身体迅速地拉长,脸也从扁圆变得削尖。尤其在脱毛期,尼古丁身上的毛稀拉拉的,样貌像个丑猴子,行动时又宛如一株夏天里的蒲公英,走到哪,毛发便流落到哪。一度从衣橱任意拉一件衣裳出来,总是能在上面找到长长的狗毛,把敖衡烦得不行,每次换衣服,就恨不能把它打包送人。
但捡回来的狗,养久了多半有点拿它当孩子来疼的心情,烦归烦,真送人敖衡还是不舍得,沉着脸择完一身狗毛,他仍要去宠物店买补养膏和磨牙棒。最初敖衡期盼它能长得威武些,不指望像牧羊犬那样英俊逼人,至少每天带出去遛的时候不丢脸面。奈何事与愿违,从长宽高三个维度来看,前两方面它倒是颇有突破,高度上却始终没什么变化,腿短短的,体型像柯基,脸又似小狐狸,不知混了几种血统,但总之,和威猛没什么关系。丝毫对不起吃下去的那些昂贵狗粮。
尽管这样,敖衡还是照时照点遛它。早一次,晚一次,若莫安安有时间,两人便会在晚上吃完饭,一道牵着它在附近河堤散步。若敖衡出差,这事便落在莫安安头上。
于是,时而是因为狗,时而是因为敖衡,一个月算下来,莫安安往往在出租小屋住不上几天,水电几乎不怎么用,月底缴费都是个位数。
可她还是没退租。租费照时交,任房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