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恐怕来不及。”

他们站在民政局门口,满目皆有红色中国结,喜字帖,大小不一、高低参差的灯笼,收进眼底,视觉上有种热闹的凄凉。莫安安把自己的手提包袋打开,翻着那迭文件夹:“我看看,这个得图需要上午交给领导再审审……还有这个,下午客户要看到改进方案……”她一页页翻着那些文件,这是头一次,她这样详细地向夏衍仲展示自己工作的忙碌,居然是在这种时刻。

“不用告诉我这些。”夏衍仲扯动嘴角,很勉强地笑笑,“你有事就去忙吧,”他喉结滚了滚,“晚上再见。”

说完,他背过身,径自走向了停车场。

莫安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的谎言总是有马脚,也不知这次有没有被夏衍仲看穿。这日她请了一整天的假,文件夹里装的是旧项目方案,没有需要领导复审的材料,更没有暴躁等待改动的客户。谎言背后,只有她不敢面对夏衍仲的心情。

电梯

莫安安坐上车,眼睛紧张地望着停车场的出口,等亲眼看到夏衍仲那辆黑色GLS驶离,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对于要去哪里,她没有很明确的目的。平时生活和工作两头忙碌,突兀地多出一大片空白,好像反而让人不知该怎么填充是好。她在车里空坐了一会儿,把那张回执单拍了张照片,发信息传给了孔维希。

维希立刻发来了好几条信息,显然很不可思议:“!”“这么快”“还好么”

莫安安想问她今天有没有空一起聚聚,接着维希又说:“这两天工作收尾比较忙,改天一起吃个饭吧,详细聊聊。”

莫安安把刚打好尚未来得及发出去的字逐个删除,回道:“好的。”附上一个笑脸。

“不过这只是递交材料,”过了会儿维希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确定等冷静期到了能顺利办成么?”

一辆轿车从莫安安眼前路过,日光的热度短暂消逝了数秒,莫安安视线还停留在车倾轧过的那片空地,缓了缓,敲了几个字回去:“应该会吧。”

心里却说:可能不太会。

她想到今早那顿面包牛奶,胃里有种扭曲的钝痛。

莫安安思量一阵,重新打开手机软件,开始搜索公司附近的房屋中介。年前是外乡人返乡热潮,不少出租的房子都空了下来,房主大多急租,她来到第一家中介公司,接待她的工作人员很快便地圈定了四五处可直接参观的房源。

莫安安既不想浪费钱,也不想和陌生人同住,首选是面积不大的一室户。跟着年轻的中介小伙一家家看过去,满足她预期的房子却并不好找:第一家是很有年数的旧居,建筑破败得仿佛随时可能坍塌,墙面如同癣病患者的皮肤,斑斑驳驳,令人头皮发麻;第二家采光不好,白天将所有窗子都打开,室内仍旧一片昏黑,莫安安甚至没看出地板的颜色;第叁家是个毛坯房,只粗略做了水电防水之类的基装;第四家房子本身还好,但物业不怎么靠谱,小区内没有安装摄像头,冬天不供应暖气。

莫安安一个南方姑娘尤为害怕T市的凛冬,在外朔风如刀,躲进家门,寒气还是会不休不饶地从窗隙门缝钻进,冻得让人无法伸展手脚。一想到没有暖气,她便犯了怵,问那中介:“有没有类似这种条件,加上暖气的房源?”

“有,”小伙子答得爽朗,“不过超预算了,考虑吗?”

莫安安搓了搓手臂,朝他淡淡笑了笑:“我再想想。”

她留了中介的联系方式,接下来又找其他公司另看了几处住房,都不大满意。总结下来,稍微好点的房子也有,但都需要加钱。

游逛到下午两叁点,她在便利店买了份叁明治,慢腾腾吃完,又无处可去了。

莫安安大学便在T市就读,在这个城市生活近十年,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里,熟悉城市的风景和气候,知道哪家店的小吃最地道,怎样绕捷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似乎与夏衍仲这样的本地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在今天,她忽而发觉自己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乡人。城市这么大,有那么多耸峙的高楼,住着那么多户人家,却没有哪个地方是她可以毫无顾忌落脚的。

这时又想起,敖衡中午发来过信息,那会儿光顾着和中介看房忘记了回复。眼下,莫安安打开两人聊天界面,问道:“今天有空吗?”

很快,敖衡的信息回来了:“再有两个小时。”紧接着,“要约会吗?”

莫安安看着那行字,嘴角不经意翘了起来:“好啊。”

她发完信息,从便利店擦得亮晶晶的橱窗里看见了自己笑的表情,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怕是有点傻,这也值得高兴。

但她不知道的是,手机另一端,正在听取报告的敖衡脸上也浮现出了同样的笑,尽管只是稍纵即逝,亦引得在座诸位把方才的报告内容翻来覆去揣摩了好几遍,以求探究清楚这诡异笑容里蕴含的深意。

见面地点约在了一个人流量不大的商业广场,莫安安来过几次,对这地方布局很熟。她到的时间比敖衡早,进了商场,直接去了一楼的书店,抽了本书坐在矮凳上细细地读,看过十余页后,一只大手降落在了她的头顶。

莫安安抬头看过去,敖衡微微笑着,从她手里抽过书来,念道:“《商业策展人手册》还在用功?”

莫安安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没有,随便看看。”

敖衡像是真的感兴趣,念完书的名字,又打开仔细地看了目录和几页插图,问她:“什么时候让我有机会亲眼看看你设计的作品?”

莫安安听见他嘴里蹦出“作品”两字,癔症了一下,脸慢吞吞红了起来:“又不是艺术展,有什么好看的,”她补充说,“只是为了推销产品。”

“能推销产品也很厉害了,”敖衡拉着她往结账柜台走,一手把书递给柜员,一边对她说,“这是个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你的工作很重要。”

莫安安被他说得晕乎乎的,出了门,脸上的红潮还没退下去。

商场一楼是书店和服装店,往上是电影院和餐厅,不远处有上下楼的手扶式电梯,莫安安正要过去,敖衡却拉了她一把,说:“走这边。”

莫安安没弄明白他要去哪,看他说得煞有介事,就跟着走了,结果绕来绕去,只是走到了一个商场地图跟前。敖衡对着地图研究片刻,很沉着地示意道:“还要再走一段路。”

莫安安瞟了眼地图,起初憋着不说话,到后面还是没忍住,叫他:“敖衡。”

敖衡回头:“嗯?”

“你是不是不敢坐手扶梯?”

敖衡仍面无表情,莫安安看他的样子,以为他这是要准备反唇相讥了,却听敖衡正色道:“你没看过有人从扶梯掉下去的视频吗?”他犹豫了一下,比了个手势,“就像这样,直接被机器吞掉。”又补充,“不止一例。”

莫安安愣了一下,随即便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敖衡问:“笑什么?”她还是停不下来,引得旁边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敖衡这会儿大概是有点恼羞成怒了,无奈没有什么可制约莫安安取笑他这一行为的有效途径,他低声又问了一次:“有那么好笑?”

好像是有的,因为莫安安还是笑个不停。

这真是很不幸的事,如果你在商场哭得停不下来,出于同情,路人只会悄悄打量。但如若你在商场里笑得不能自制,大家不仅会看,还会看得理直气壮,毫不遮掩。

敖衡不再多说,毕竟说也无用。他取下眼镜,无视时间地点,低下头,吻住了她,携着一股凌厉的烟草味,霸道地毫无商讨余地。

吻好似美杜莎的眼神,唇唇相碰,莫安安立即石化了。

当然,笑也就止住了。

敖衡对莫安安和路人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目的达成,顺手把眼镜放进口袋,好整以暇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肚,说“走吧”,把人带进了姗姗来迟的直梯。

商场不过叁层高,寻常人都不大会费劲来找藏匿在角落里、慢吞吞的箱式电梯。所以等来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朵奇葩。可能是因为刚发生过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吻,和敖衡单独处在密闭空间,莫安安的心咚咚跳得厉害,耳朵边甚至都在叫嚣着强劲有力的心脏鼓点。

她抬眼,顺着敖衡的黑色高领毛衣看他骨骼分明的下颌角,回想到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她趴在玻璃窗上,脊背贴着敖衡的胸膛,在透明的万丈深渊前让欲望焚烧得几欲癫狂,敖衡的大手覆在她的手掌上,经脉和指骨凸显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