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一听脸色就变了,她被谢云初伺候惯了,一时半刻都离不得,老三媳妇最是掐尖要强,一心想夺谢云初的中馈权,趁着谢云初不在,便见缝插针去了议事厅,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只能叫幺媳妇伺候。
幺媳妇是个笨的,烫了她几回,平日嘴甜人甜,真叫她干活没几两本事。
有了旁人做对比,眼下看到谢云初,姜氏气顺了,自然而然就张开嘴,享受着谢云初的侍奉。
恰在那勺燕窝粥要送入嘴边时,谢云初不可控地抖了一下手臂,别过脸轻轻咳了一声。
姜氏眉心皱起。
谢云初连忙退了一步,惭愧道,“昨夜着了些风寒,怕是还没大好,请婆婆恕罪。”
以前她亲昵地唤一声“娘”,如今改成“婆婆”。
姜氏还没发觉这些细微的变化,她也并不是非要人喂,更何况还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嬷嬷,只是自己多年媳妇熬成婆,便想耍耍威风,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谢云初掩了掩嘴,打算继续往前,这时许时薇如往常那般客气道,“要不还是我来吧,总看到嫂嫂伺候娘,也该我学学。”
这种客套话,谢云初耳朵快听出茧子。
前世许时薇也是这般,每每她要伺候婆婆起居时,许时薇便在一旁看着,手脚虽慢,嘴巴却快得紧,时不时说一句,
“嫂嫂今日备了什么粥,我觉得这里头得加一味人参才好。”
“哎呀,还是嫂嫂能干,将娘伺候得光彩照人,我佩服嫂嫂。”
一句话拍了婆婆马屁,又奉承了谢云初。
说话的时候满脸痴气,人乖嘴甜,实在难以让人防备。
今日许时薇这么一说,谢云初立即转身,从善如流地将粥碗搁在她手上,明眸善睐,
“我身子不大好,这两日便辛苦弟妹伺候婆婆。”
许时薇呆了呆。
姜氏看了一眼谢云初,方才谢云初已做了示范,若是许时薇还学不好,那就是蠢。
许时薇撞上婆婆投来的审视眼神,硬着头皮接过瓷盅。
许时薇伺候的时候,谢云初便在一旁指点,
“无论是茶水或粥食,皆要在虎口位置试一试,茶要五分凉,粥要六分温....万不可烫到婆婆。”
“对了,晨起的粥食里必须加一味人参,一日的精神气便足了。”
“瞧瞧,今日我不在,婆母容光照人,可见四弟妹比我更讨婆母欢心....”谢云初嗓音珠圆玉润,十分好听。
听在许时薇耳郭里却十分熟悉。
谢云初说完又咳了几声。
姜氏先是被那句“容光照人”给奉承地浑身通泰,又见谢云初咳嗽不断,担心她把病气过到自己身上,嫌弃地摆摆手,
“回去歇着吧,没好全前不要过来了。”
谢云初等得就是这句话,雍容施礼,
“那媳妇告退,婆婆喜欢海棠,媳妇这就去院子里折几支海棠,遣人送来。”
许时薇眨了眨眼,这不是她常干的活吗?
*
谢云初打宁和堂后面的抱厦出了上房,自前世缠绵病榻,谢云初便不曾出院子,她脚步有些迫不及待,过穿堂,踏上一处平折的石桥,迎面暖风扑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流顺着喉咙灌入五脏六腑,将那一股郁结许久的浊气给排空。
前世的她,活成了旁人眼里端庄贤淑的妻子,贤惠孝顺的媳妇,可亲可敬的嫂嫂,全京城人人艳羡的牌坊。
唯独没有活出自己。
这一世,她要换个活法。
谢云初带着丫鬟采了一篮子花回去,吩咐春祺寻来两只天青色的梅瓶,准备插花。
王书淮循着旧例,来春景堂用晚膳,刚踏上廊庑,就瞥见平日安静的明间,聚着一群莺莺燕燕。他皱了皱眉,他从不喜喧闹,谢氏也一贯体贴,何以今日院子里乱糟糟的。
定睛瞧去,最瞩目的要属当中那位穿海棠红裙的姑娘,她个子高挑纤细,唇红齿白,髻上插着百鸟朝凤牡丹镶宝石金钗,发梢还别着一朵粉嫩的海棠,如同蹁跹的粉蝶愉快地穿梭在花枝中。
这精神气,可不像是身子不好。
第 4 章
珂姐儿午后睡了两个时辰,谢云初回来后便将她抱来明间,她与丫鬟们插花,便叫珂姐儿在一旁看着,珂姐儿生得白白胖胖,被乳娘扶着站在春凳上,手舞足蹈,看什么都很新奇。
夏安调皮地往谢云初发髻插上一朵海棠,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谢云初看着傻乎乎的女儿,心情五味陈杂。
前世珂姐儿性子不知随了谁,调皮又好动,能跑后,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王书淮规矩大,谢云初怕惹他不高兴,自然看得紧,生怕她性子骄纵,将来为婆家不喜,又担心她行事鲁莽,惹人记恨,诸如此类,忧虑重重,身为母亲心力交瘁,是以对女儿越来越严苛,后来儿子出生后,她长了教训,从一开始便立规矩,将一双儿女养得离心离德,以至于入了谢云秀的蛊。
前世顾虑得太多,在教养孩子时被条条框框束缚,这一世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决定不了孩子的命运,甭管将来如何,先把当下日子过好。
谢云初初为人母,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这个时候的珂姐儿吃得胖,六个月了还不会翻身,谢云初吩咐乳娘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训练她。
珂姐儿听到娘亲与其他姐姐在屋子里玩,急得想翻身过去看,于是在罗汉上张牙舞爪,“啊啊”口水都流出来了,看着那藕节般的胳膊挥舞,小腿使劲蹬啊蹬,屋子里笑成一团。
这时,门廊下忽然静了下来,谢云初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王书淮沿着长廊缓步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