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淮看着他,含笑摆摆手,“去吧,未来的路都要靠你自个儿走了。”

珝哥儿“诶”了一声高兴地提起蔽膝出了门。

行至月洞门口,扭头忘了一眼,父亲负手立在廊柱下,眉目被春阳照得越发清晰,鬓角间出明显的白发。

珝哥儿恍然意识到父亲老了,该他担起这个家了。

他坚毅地施了一礼,头也不回离开了春景堂。

王书淮独自一人踱回书房,将侍卫下人全部遣走,先是沐浴更衣,换了一件年轻时才会穿的天蓝长衫,将鬓发梳得一丝不苟,漫不经心来到书房后墙,随后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来到桌案后坐下。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精雕的鬼工球,是谢云初送给他的二十生辰礼物。

这些年,偶尔夜深他便独自一人抱着这个鬼工球沉默坐着。

十几年过去,鬼工球面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包浆,莹白的象牙料也渐渐变得深红,甚至已开了裂。

王书淮不知怎么便看清了这个球。

整整一年的功夫,层层精雕,花繁富丽,寓意夫妻和和美美琴瑟和鸣,寄托着她对这份婚姻的期许。

王书淮忽然笑了一下,唇齿深深嵌入唇瓣里,映出深红的血痕。

他抱着这个球,从天亮坐到天黑,儿子已经入宫,女儿也该回书院了。

整座府邸安静极了。

他点亮一盏银釭搁在对面的四方小桌上,过去谢云初曾常坐在那儿陪他批阅文书。

他抬目看过去,那空空荡荡的罗汉床仿佛幻化出一道身影,那人穿着一身娇嫩的海棠红的裙摆,端庄又不失妍丽的坐着,眉尾那一颗美人痣微微上扬,恰到好处张扬出她的妩媚,在她头顶,是那年成婚没多久,闻她有孕在身,夫妻二人十分高兴,合作的一幅画。

要求是她提的,他欣然应允。

画中,穿着一身海棠红襦裙的妻子,站在花园锦簇的院子里摘花,芝兰玉树的丈夫立在她身后,将那一朵不经意落在她肩头的落英给拂去。

那该是夫妻二人最美的一段时光吧,也仅仅只有这么一段。

锋锐的针刀插入象牙球的缝隙里,稍稍一扭,象牙球一分两半,他一刀一刀,将她亲手刻下的花纹给抠下来,连着最后写着“云初允之”四字的同心结也取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完整的象牙球被他细分成大大小小二十来块。

迎着窗外日渐明亮的月光,王书淮执起第一块龙凤呈祥给搁在嘴中,硬硬的象牙硌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王书淮俊脸被胀得通红,猛地执起备好的酒灌了一口,那硬物便这么顺着火辣辣的酒液灌入腹中,剧痛瞬间刺入肺腑,沿着四肢五骸绽开,疼得他剧烈地抖动身子,下意识弓身如虾。

修长的手臂瞬间爆出青筋,他颤抖着手指往余下的象牙块摸去,一块,两块,三块.....

大约是疼的麻木了,越到最后越没有知觉,整个胸膛仿佛不是他的,被撑得如同炼狱,当他将最后一块刻着二人名字的同心结塞进去时,窗外明月高悬,他视线渐渐模糊,知觉也慢慢在撤退,可唯有这轮月是清晰的。

那一年秋光正好,亦是明月皎洁,大红的鸳鸯红帐下,端端正正坐着一人。

她穿着一身对襟通袖喜服,胸前挂着霁色霞帔,头罩喜帕。

屋内萦绕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喜娘轻轻往他手中搁来一月竿,他接过,来到她身侧坐下,用月杆轻轻一挑,一张玉柔花软的娇靥映入眼帘,最是那低头的一抹温柔,携着三分娇羞,四分妩媚,还有几分春花秋月一同撞入他眼里,又在心底荡开不易察觉的涟漪。

王书淮身子瘫在圈椅里,目光凝望窗外那轮明月不动,仿佛有树枝横亘过月盘,风拂过,连带树枝也舞动,轻轻将这辈子所有坎坷斑驳从他心尖拂去,唯剩一抹无垠的光照进他心底,意识最后剥离那一瞬,他望着那束光,从心口喃喃唤出她的闺名,

“云初,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前世写完了,接下来写书淮重生,给甜回来,两百个红包,么么哒。

??120 ? 第 120 章

◎番外书淮重生1◎

浪潮一阵又一阵滚过胸口, 鼻尖仿佛被水充滞,窒息的感觉漫过天灵盖,他被迫撑着双掌往后挪, 鼻息冲破藩篱从水浪中解脱出来, 额尖的汗大颗大颗往外冒,王书淮剧烈地喘着气, 下意识睁开眼。

屋子里黑漆漆的, 窗外的天际透进来一丝微弱的晨光, 仿佛将将破晓,有雀鸟啾鸣打破晨间的寂静。

王书淮茫然看着窗口, 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死了吗?

屋内的轮廓在一片朦胧的雾色渐渐清晰。

谢云初给他绣的那架玲珑百转九扇屏风不见了,墙壁上她布置的各色书画也杳然无踪, 只一张塌,一张几, 几张小凳, 并角落里两开的八宝镶嵌黄梨木竖柜。

像是成婚前的布置。

王书淮迟迟坐在塌上没动。

吞象牙的剧痛犹在心尖萦绕, 腹部灼热的痛感还没有消失, 他该是死了的, 如今怎么成了游魂, 回到过去的屋子?

正混沌之际,门口光影一晃,走进来一人。

来人一张国子型的白净嫩脸, 一身青色仆人长衫, 手里拧着一银镀金描金茶壶,将之往高几一搁, 先给他斟了一杯温茶, 随后笑眯眯蹲下来给他穿鞋,

“二爷,时辰不早了,您坐在这发什么愣?您这刚进翰林院,可不能误了点卯。”

王书淮脑子懵了一下,狐疑地盯着明贵,明贵给他穿好鞋,恰恰抬头看了他一眼,王书淮看清他的模样,是一张无比年轻的脸,下颚干干净净连胡子都没有....不对,明贵明明已留了黑深的胡子,偶尔端着老管家的派头捋着胡须教训下人....

又听到他嘴里说着翰林院。

王书淮脸色变得古怪了,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十分明显,这意味着他还活着,

再环视周遭景象,王书淮脑海冒出稀奇的念头。

到底是内阁首辅,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擒着茶盏喝了一口,问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