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倒是紫鹃心里体味着这一桩事,着实有些难安。

元春端午节礼一件,原就是有许多说法的。她身在宫中,一应家里的事,自然多是王夫人言语的。现今赏赐节礼,怎么看,都有王夫人的心思在。

说来,旧日她禀告林如海,说宝黛之情,他为人父母的,必是有些施为的。多半在后面与贾母、贾政书信里,提了这一件婚事。可现今全无半点消息,也着实可虑。

毕竟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才是正经的道理。宝黛的木石前盟,虽然依照各方面的暗示来说,必是能成就的,宝钗哪怕没有续弦之名,也有续弦之实。但是身在局中,她怎么都要为黛玉多多筹划才好。

正自想着,外头忽而一阵脚步响动,她抬眼看去,却是瑞哥回来了。

“哥儿回来了。今日怎么样?”紫鹃忙起身相迎,见松枝也从屋中出来,悄没声儿地打点瑞哥,不免暗暗一叹:这松枝儿虽说忠心,却着实安静寡言。这么个日子,也不见她出去散一散。从这一点算来,主仆两人倒是十分肖似。

瑞哥脆生生唤了一句紫鹃姐姐,又问黛玉:“姐姐哪儿去了?”紫鹃说了缘故,又问今日功课如何,见他说得整齐干脆,心里更是欢喜,笑着道:“今日做了新鲜花糕儿,又有莲子羹,都是你素日爱的。”

那瑞哥虽然年少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后十分欢喜,忙回屋收拾盥洗了一回,就匆匆出来吃点心。这一来,他不免瞧见那边搁着的匣子,那眼睛多瞧了两眼:“这是什么?”

紫鹃忙解释了一回,又道:“我也糊涂了,倒忘了这个还搁在这里。”说着,她将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宫扇、香珠收起来,再将匣子一合,推给松枝:“这是娘娘赏给哥儿的端午节礼。”

那瑞哥心思细密,素知紫鹃行事周全稳妥,一应东西进出都要入账本的人,如何会忘了这个?又想着进来的时候,她正垂头沉思,多有愁色,不由问道:“这节礼,可有什么异常?”

“这……”紫鹃看着瑞哥目光清亮,静静凝视着自己,竟将旧日一点孩儿气都收了起来,真个小大人一样,不由呼吸一窒,心里犹豫起来。

瑞哥见了,立时紧逼一步:“可是有关姐姐的?”

“这倒也不是。”紫鹃立时辩驳了一句,停了半晌,才将元春赏赐各人的东西说了出来。

瑞哥一听宝钗并宝玉两人一样,双目就泛起一层冷光:

他虽年幼,但自幼的经历,使他深知人情世故四个字。哪怕不能体味,他也是知道黛玉待宝玉,与旁人决然不同,且旧日里,他在各色人口中都听过两人婚嫁结姻的话。偏偏现今元春赏赐,又是这样……怪道紫鹃姐姐发愁,又不好细说。这样的事,自然不能随意张口的,损了名声,但也不能听凭他们欺负了姐姐!

想到此处,瑞哥神色肃然,正经与紫鹃道:“这有什么可愁的?还是姐姐用得着那凤尾罗,芙蓉簟?真个如此,再是稀罕难得,我必也要寻得来我们家,再没有使姐姐委屈的道理!”

“什么委屈?倒提着我来?”不等紫鹃说话,黛玉就走了进来,她恰听见最后一句,自然开口问两句。紫鹃看一眼瑞哥,便将事儿说来。

黛玉聪敏心细,一听就明,还不及体味这一番扶持的情谊,先就涨红了脸,略有一点儿躲闪着道:“一点东西,有也罢,没也罢。哪里值当你们说这个,旁人听见了,反觉得我们轻狂呢。”口里这么说着,她却拉住了瑞哥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这一番言语举动,紫鹃看在眼里,不由溜一眼瑞哥。那边瑞哥也正拿眼睛往她这边一溜儿。当下四目相对,虽是于这节礼一事多有疑虑,可心里却都轻轻笑了起来。

第40章 所定

然而,待瑞哥回屋后,黛玉神色间便多了几缕忧愁:

元春端午节礼这一件事,瑞哥都想得到的,她如何不知这里着实有些深意自己虽有刻骨铭心之言,但府中纷纷扬扬的金玉之说,宝玉那边又素来与人亲厚……自己这一腔心意,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思来想去,她心中更觉无味,只长叹一声,转身便要往卧室里去。紫鹃打量她神色,心里也猜度出两三分,忙取了今日嘱咐雪雁所做小粽子香包,递给黛玉:“姑娘瞧瞧,这香包可好?”

黛玉接过瞧了两眼,因它做得小巧玲珑,现今临近端午着实应景,也移了一点心神,把玩两下,就问道:“这个倒也新鲜有趣,我竟没见过的。”

“姑娘要觉得好,我们索性多做些,也送几个给二姑娘、宝二爷他们顽。”紫鹃笑着点一点那香包:“这里里头塞些香料香草,或是五毒的辟邪的东西,都是好的。”

“也好。”黛玉问了几句如何做的,又用了多少时日,听说一个时辰好做二三十个,便道:“这也不算繁杂,让雪雁教一教他们,先做几串儿来,头一件,还是老太太、太太并大太太三处,宝玉他们略迟一点儿,倒也罢了。”

紫鹃答应了,又寻了几件小事,或问或商量的,到底让黛玉转移了些注意力,好歹安生睡了一夜。及等翌日,她起身梳洗罢了,宝玉那边的丫鬟紫绡忽而过来:“姑娘,我们二爷打发我过来,说着昨日得了些东西,姑娘瞧瞧有甚么喜欢的,只管留下。”

口里说着,她就把匣子递了过去。

紫鹃接过来放在案上,又揭开盖子,黛玉往里面一瞧,立时看出这是昨日端午节礼,分明心中微定,却只笑道:“原是这些,我昨儿也得了,且用不着这些,让你们二爷留着罢。”

那边紫鹃听了,便将匣子一合,重递还了过去。这样的随常小事,紫绡也没放在心上,答应一声,就拿着东西退下了。

倒是边上的瑞哥原正吃着汤羹,见着这事,也忙起身过去相看。他生性沉稳细致,一见那东西也瞧了出来,不觉心里欢喜:

原先过继与林家,自己便觉入了高门大户,谁知后头又到了这更为富贵的贾府。他们姐弟寄人篱下,自己原是想着奋发图强,振作家业,报答长姐。谁知到了这里,才发觉这贾家二表兄宝玉,与姐姐亲厚非常,上下人等多有姻缘已定的说头。自来女子姻缘定后半生归宿,他如何能不留意?

往日倒还罢了,偏偏昨日端午节礼,却似有个旁样意思。现今看来,起码那二表兄自己,绝无此意。虽说姻缘之事,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没有强凑硬折的道理,总也会问问儿女意思。何况表兄素来得宠,尊重有地位,有这么一桩在,总能使人放心些。

心念至此,瑞哥却没提一个字,只笑道:“我说这些东西,原也不值什么。姐姐,这汤羹要凉了,倒先用了它才好。”

黛玉微有所觉,看着他点一点头,再无旁话。只等着将瑞哥送去学里,她自家坐了一阵,便要往贾母那里去。

紫鹃深知她的心思,又想着后面宝钗褪红麝串,黛玉比呆雁这一段,也不愿拦阻,只笑着提醒一句:“姑娘早些回来便好。钟姨娘素日过来探望,都是早早过来的。昨儿又特地打发人说了一声,怕是今日更要早一些的。”

“我知道的。”这时昨日紫鹃已是提了一句,黛玉心里有数,这时答应了就自去了。

然而,今日钟姨娘着实过来得早。紫鹃见了,忙打发小丫鬟去报信,又留钟姨娘吃茶:“正好,姨娘也尝一尝新得的茶叶,这说着是什么新鲜贡上来的茶叶。前儿得了,姑娘还说要包一些给你们尝一尝,偏一时又混忘了。这会儿也吃一盏,瞧瞧东西可还使得。”

钟姨娘忙笑道:“我们是什么牌面上的,倒累得姑娘这么记挂。一点子茶叶,也都想着我们,真真当不得的。”

“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紫鹃笑着命人取来茶叶,等着水烧好了,亲自烹茶端与钟姨娘,口里少不得问一问近况。

那钟姨娘也说些近来的事项,不过是店铺里的进益,近日入夏有些咳嗽等事,倒也寻常。紫鹃听了一阵,见着都是小事,也没放在心上,只提了几句外头的年景之类的话。

谁知这惯常的两句,钟姨娘却拍了拍桌案,长叹道:“今年可比不得往年,年景实在不好呢。”

“姨娘这话从何说来?”紫鹃心头一震,她每次都提几句外面的年景之类的话,不过是想确定这改朝换代的末世,大约还有多久。毕竟封建农业社会,头一件还是天灾,其后才是人祸。

钟姨娘却不晓得这些,只是有些惯常的感慨:“要是往年,我也就听一听罢了,也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现今我们那铺子也渐渐大了,依着你与姑娘的心思,把那些针线小玩意分派各家各户做去,不免多听了些外头的事这才知道,好多处地方,都不大好呢。要么是涝,要么是旱,有的连盗匪都起来了!哎呦呦,可是了不得了的!

“这好好儿的,竟就有这样的事了?”紫鹃只觉心头直跳,面色也有些变了。

“唉,早前在扬州,我就听过两句年景不好的话。”钟姨娘只说她年轻,不免有些唬着,便多解释了两句:“这田地里的事,多是看天吃饭的,又要雨水不多不少,又要日头不烈不阴,都要正正好的,哪里那么容易的。自然有几年好,有几年歹的。先前两年,说不上歹,却也说不得好,勉强罢了。谁知今年更不好了。嗳,一旦遇到这样的年景,凭着什么地方,不用两三年,就是朝廷赈灾的,一多半的人也得活不下去。”

说到这里,她端茶吃了两口,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见黛玉进来了。

“姑娘。”钟姨娘口里唤了一声,忙站起来与紫鹃一道迎了上来。黛玉见着她,也笑道:“姨娘来了,快坐下罢。”说着,又命吃茶果。

钟姨娘笑着应承两句,又说了几句温寒,黛玉问了问外头宅子的事。那钟姨娘自是一一回说明白,又讲了店铺的事:“原是做小东西,不成想倒渐渐有些模样儿了。前儿连着关外的参商,都买了好些胭脂水粉。”

黛玉一笑,并不以为意,只夸赞两句作罢。紫鹃却是个有心的,一听什么关外的参商,便忙问道:“姨娘怎么知道,这是买卖人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