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近日身子大为好转,虽还没好全,却着实有了七八分。她又是一等聪明人,早就隐隐觉出宝钗似有什么藏掖的地方。如今忽得晓得这缘故,岂有不多思多想的。
只是薛蝌已然出狱,薛蟠处又是打点妥当了的,她虽有心,却也无从入手,只得稍放一放便罢。
见她这样,黛玉等少不得宽慰劝说一回,且道:“如今事情业已活了大半,你还只管担心什么?说不得再个十天半月的,薛大爷也就回来了。”
宝琴虽然领情,内里却颇为不信,只等又过了七八日,忽就见官府那边放了人去。
薛家自然无人不欢喜的,忙将薛蟠安置了,又着紧备酒菜,好生闹了一日。连着宝琴也起身来,且往薛家那边顽了一日,这才又回来。
但等着回来,她心里早已有了盘算,却是预备这几日收拾停当,仍旧在薛家住下,方才是个正经道理。
倒是宝钗,因近日多事,倒还劝宝琴:“那夏家未必就此歇停,连着我们也不能回家安置,你身子单弱,何必立时回来?常日里得了闲,倒是与你林姐姐她们多聚一聚,也就罢了。”
宝琴素日信服这个姐姐,又瞧着家中着实忙乱,倒也不肯再生事,自此歇停了一阵,也常寻黛玉言语。
倒不是为了旁个,实是惜春孤介,而李纨淡漠,都不是十分能说得话的人。黛玉虽天性喜散不喜聚,于宝琴处倒也颇合脾胃,常日里家常说笑一回,还略略有二三分昔年贾家的情景。
却说这日,她才摇着扇子过去,就见是自家的女人过来,不免有些疑惑:“伯母打发你来做什么?”
那媳妇子见了宝琴,忙上来行了礼,方哭天抹泪诉说了一回。
原来自薛蟠回来后,已然有五六日,那夏家也不知怎么的,竟打探到情景,如今已是舍了薛家宅子,跑到这里作祟了。幸而这里的巡视颇为森严,又有林家贾家等几乎素日亲厚往来的姻亲人家,倒还罢了。
只是二三日一过,薛蟠却真个病倒了。
薛家倒也费了十二分的精神,从大夫到药材,无所不费,打量着他是经了大难,不免身子虚弱,偶尔受了些风寒等小症候,方闹将出来。
谁知连日吃药做事,依着大夫的法子,无所不至了,那薛蟠却一日连着一日,眼瞧着气息渐渐萎靡,倒有些下世的光景。
薛家自然大惊,又特特请了旧年得用的大夫,他却出了个古怪方子。一应人参肉桂等物倒还罢了,却又有些稀奇古怪的药材,都需一一备齐。
薛家瞧着无法,方打发人来托付这事。
黛玉皱了皱眉头,因道:“这大夫果然妥当?”
那女人忙赔笑道:“姑娘且放心这一件,连着我们姑娘也都信了的,自然是个好的。”
“也罢。”黛玉虽觉这些药材着实奇葩,什么经霜三次的芦苇等玩意儿,但见宝钗也没有拦下,不管是什么原因,倒也不好推辞,因应承下来:“我打发人往城外乡下打听了,凡有的东西,自然送过去给姨妈与宝姐姐。”
那女人听说,自是含泪连声相谢,又陪着坐了一会,方才辞了去。
宝琴见着,心里有些闷闷的,却在这时候,见着卫家也打发人来,送了些新鲜果子等物却是卫若兰如今管着新进拉起来的京师人马。
这些人马虽都是新兵,却有一样好处,多是正经人家的出身,有一半多身体便十分健旺。里头还有些昔年认了字的,或是旧日自家做些旁的营生的,调理起来,竟比旧年的那些更觉有精神。
也是因为他料理人马,十分妥帖,早已入了宋佑康的眼,连着那边临闾关的李严,也颇知道了卫若兰。京中人家,自然一发将卫家看得重,常日里宾客往来,送的东西也是齐整。
宝琴瞧了一回,都是素日得用的,不免叹了一声:“这个世道,亏得他们竟还能料理停当,连着这样的东西,都能照常送入京中。”
黛玉听了,不由含笑:“越是这样的世道,这些东西越是少不得倒是粮米等物,越发有些短了。我听着宝玉他们提起,如今青黄不接的,去岁又是这么着,亏得人口短了许多,不然那边库里只怕一发要空了。”
“这还罢了。”宝琴道:“连着我这样在深闺里的人,都听说,那北狄连着乱兵两处,都似乎有些要回转的意思。只是不知甄家。”
紫鹃在旁倒了一盏茶,正捧给两人,听见这个,不由得道:“怕是未必能如此容易的。”
两人听见,都回过头看来,因见是紫鹃,便问她:“你知道什么?”
紫鹃却是昨儿从江霖处知道的消息,瞧见两人留心,便笑着道:“原是昨日我去表兄处取点东西,他告诉我的。如今京师人马,已然打点了七八千。自然京师大城,这一点子人马不过撒豆子一般,不能十分料理齐全。可这周遭小城,却也渐次历练出了些人马,又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心却是齐全的,未必不能抗衡一二。”
听是从江霖处得到的消息,宝琴不由点头称赞:“你那位表兄,既有眼界,又有才干,既他这么说,这等事倒也能信得了。”
因多少是一桩大事,她后面又将这个说与宝钗,且叹道:“可惜旧年大哥他们,倒与这江大爷平平,不然前面那一阵,许是也能多点照应便是多听他几句,许是也没得这个结果。”
她只是想到梅家,心中多少还有些惭愧,耿耿于怀。
那边宝钗听了后,却着实往她面上细细端详了一回,忽得生出了个念头来:琴妹妹自那日回来后,旁人一概不问不管的,竟有些孀居的模样儿出来。自家正是为此发愁,如今既有这么个人入了她的眼,不管能与不能,倒是现打听打听是真。
既存了这心,她却没有往黛玉等处询问,反是后面自家坐车到了霍家,且寻探春言语。
她这等周全人,自然不肯露出痕迹的,不过寻个话头,且来坐一坐,顺嘴儿聊起旧年种种,又将及已然安葬的赵姨娘、贾环两人,以此探查江霖为人品性。
第427章 暗示
虽说探春为内宅女眷,争奈国破家乱,老太妃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而霍宁虽是家中男丁,却素来体弱多病,一家内外诸事,自然多半落在她手中。
里头诸多事项,探春一力支应不提,就是外头的事,她也多半尽知的。兼着京城三度易手,短短一冬,饥荒强盗等无数,京中几处亲戚人家,多有倚仗江霖的地方。
如今宝钗拿话探问,自然能得到些言语。
探春虽有所觉,却想到前头薛蟠薛蝌两兄弟的事,连着前头宝琴被救一件,多有倚仗江霖之处,便以为宝钗前来打听,是为了这些个事项。
所以,她倒是尽数道明了的。
如今京城虽安宁了些,却终究是乱世的光景,亲戚世交,一应的人家能照应些,还是照应些,如此彼此扶持,才是相处之道。
她却料不得,这边宝钗打听明白,回头便寻了薛姨妈,将江霖种种,说与她听。
薛姨妈早就从儿子、侄子乃至于亲戚处听得江霖的事,如今见女儿郑重提起,却有些疑惑:“好好儿的,你提这人做什么?”
宝钗叹道:“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闹得家反宅乱的,好些话我也不敢跟妈提。如今稍稍平稳了些,眼瞧着哥哥也将大安了,我方说与妈听,也是讨个主意琴妹妹的事,可如何是好?”
“琴儿?”薛姨妈有些疑惑:“我昨儿去瞧她,虽还没将养好,精神却着实不错。怎么还有大的差池不成?”
提起这话,宝钗便想要叹息。
或许薛姨妈眼里,虽然有种种坎坷不幸,如今保全一家平安,旁的倒也罢了。
可是,宝钗却并不能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