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1 / 1)

论起来,旧年你我两家俗世还有些世交旧谊,兼着这些年收留款待,无有不厚,我既有能为的,又岂能半点不做?只是你们家的事,我原也不甚知道,若果然得以出去,可如何打听,又托付何人,种种事体,却须请三位分说一二。”

她这话一出,满堂皆是一静。

半日过去,李纨、宝玉、惜春、贾兰等都是深深一礼,谢过妙玉厚情情势如此,他们自然知道,怕是有天大祸事将临,哪怕知道妙玉此行风险难测,也实不能推拒。便如黛玉等人,便如王家、李家、史家、薛家等处,若是能早一步知道,也是好的。或能使他们安心,或能使他们筹算奔走,总不能使局势再败坏下去。

妙玉稽首一礼。

两厢里既已说破,如今又是这么个局势,也不论什么礼数虚话,三人当即便将各处可能帮衬的人家说了一通。也不过是几处得力的姻亲,另外又有走得近的几处世交。

妙玉本性聪敏,且到底在贾家修行多年,多少也听过几句闲话,两厢里一合,一句是一句,皆记得真切。后头三人说罢,她重头复述一遍,竟是分毫不差。

三人都是心中一松,再次谢过了。

妙玉却是再三端详他们两眼,才自垂头回礼,重提了灯笼,且带着婆子丫鬟往外头去。

李纨宝玉两人瞧着,心里一阵酸痛,由不得上前几步。他们一动,旁边饮涕的,伤感的丫鬟人等,也都跟了上来。一伙人将妙玉送到院门外,眼瞧着她消失在火光漫天,人行慌乱的路径后头,又静静立了半日,方自回转来。

经了这出,便是宝玉也没了前头的气性,只含泪道:“咱们家怎有今日之祸?”

李纨垂下脸去,半日没有言语。

倒是惜春淡淡道:“二哥哥何其痴也。休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就是咱们家素日里行事,难道样样妥帖?纵然咱们一杆子人都是干净的,还能保得住旁人不成?这园子里倒还罢了,那边府里,我却听过见过的。论起来,有今日之祸,也未必是冤枉的。”

东府那边隐隐绰绰的有些风声,尤其是宗庙闹鬼一件事后,宝玉不必说,就是李纨也听过些,这会子听见惜春如此说来,又想着前头东府为她寻婚事,她百般不肯就范,不免越发心生动摇。

好半日,李纨才哑着嗓子道:“哪里就到了这地步……”口中说着,她早已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言了。

贾兰素日敬重母亲,深知李纨艰难,如今见她这样子,饶是心性颇有不同旁人处,到底年纪小小,也带累的红了眼圈,因又劝李纨:“母亲,还有儿子在呢。”

李纨一把搂住他,却是越发伤心起来:这孩儿便如他父亲,原是个读书种子,素日勤勉读书,外则习弓马,强身体,竟无一日休息的。如今既有这祸事,只怕往后少不得沾个罪臣之后的名头。那出头之日,便要断绝了。

旁边仆妇丫鬟等人,原就惊心动魄,又见李纨如此,想到日后两字,也不由得啼哭起来。

宝玉瞧着伤心,陪着落了一回泪,见着无人能主张,方才勉强收泪宽慰一通,又想到前头眼见着园中各处慌乱,惊叫呼和不绝等事,便有提点起精神,与李纨惜春商议了,点出几个妥帖的素日管事之人,且往各处弹压。

虽说大祸将临,这些个琐事不甚得用,但想着外头官兵刀枪齐备,也无惧杀人。后面真个进来,或有吵嚷拦阻等辈糊涂,被杀了去,也是冤枉。倒是各处分说明白,使他们安分顺从些,不论怎么样,总归还是能保住一命。好不好,也算不辜负这旧年主仆一场了。

旁边仆妇人等听了,倒是渐渐将慌乱伤心压了些下去,齐声应了话。一时各个出去走动弹压,分说明白,且也不必细说。

只一二时辰过去,眼见着启明星大放光亮,园中各处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又有几个管事娘子,素日得力的仆妇人等奔到怡红院中,外头火光渐渐暗淡,倒似有些声响起来。

宝玉等人隔着一盏茶,便使人往门外墙边偷听,倒也隐隐绰绰听见几句闲话。却是甚么查抄,甚么元妃,甚么北狄,断断续续,不大成个体统,只叫人心中越发往下沉去。

好容易等到天色大亮,妙玉便自打发人来告诉一声,果然过去寻话攀谈。

经了昨日这一夜,外头的官兵到底煞气消了大半,又见果然是女尼,且度牒黄纸一应俱全,原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倒是踟蹰起来。

那边妙玉的婆子又是个知事的,早塞了银钱过去,十分恳切。

自来这些事,原与僧道一干无碍,又有这些东西在,为首的小将官想了想,终究先喝退她们,又将东西往上头递了过去。

上头原就是京城人士,多少听过贾家等事,论起来,且与贾家有些干系,只是如今不敢沾惹半点,一应都是铁面相对,心里却也不免有些兴亡之叹。

这会子得了这度牒,又听说是如此,想到贾家究竟根深叶大的,许是还有反复,如今既有这些事,又与他们家无干的,松一松手倒也罢了。

他心中这念头一起,后面虽还想到几处未必妥当的地方,也先做罢了。

是以,只停了半晌,他便摆了摆手,且道:“既跟这贾家没干系,又是出家人,打发了出去也罢。只是随行的仆妇东西人等,一概都要凭证齐全的,不然半点不能带出去。”

那小将官听着,忙答应去了。

第375章 惊天

???

既有这话,他心里琢磨一番,也知道这是上司有意松松手,倒也不曾十分为难。那边妙玉又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出身,且前头颇有些经历变故,休说服侍的婆子丫鬟,就是她的东西,也都色色列了单子,俱有出处的。

是以,虽然东西多,竟不消两盏茶的光景,她便脱身出去。

只是一等出去,服侍的婆子便拉住妙玉,悄声道:“姑娘可得仔细,这会子竟寻个妥帖的去处。不然那些人,怕是要跟缀着了!”

妙玉也知道,她所带物件俱是富贵,前头既露了白,她们又是一干女流之辈,岂能不叫人记挂。只是她也噪有点打算,当即道:“不相干,你且去那边林家,分说明白,且请他们使一辆车来,咱们先投了那林姑娘,旁的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那婆子见着左右将官颇多,心中盘算一回,也觉妥当,便嘱咐他们两句,忙忙便往林宅那边过去。

倒是妙玉等人,时时被那些官兵盯着,心里渐渐有些焦灼起来,又恐林家那边未必敢过来,渐渐有些心绪浮动。还是后面一个丫头垫着脚时时盯着婆子去的地方,忽见着有半个马身过来,忙道:“快瞧那边。”

妙玉等忙抬头看去,却见那婆子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过来,又拉着妙玉道:“前头那边的巷子都要被拦住的,姑娘快过来,再迟一阵,怕是不大好了。”

说话间,几个仆妇人等忙带着行礼,又搀着妙玉,且往那边马车过去。

旁边一干兵将眼瞧着她们过去,虽听不见小声细语,但也都瞧见了马头的,心里不觉一阵痒痒,待得真个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这一桩事非小,且旁边一干同侪,也未必不心动的,一时闹将起来,怕是连着自己等人也不好,便只得眼睁睁瞧着她们去了。

黛玉早便迎出大堂外,只隔着大门静守。

一等妙玉等车马进来,她便赶忙要上去,偏偏秉性单弱,又生生在这里站了半日,才稍稍一动,她便踉跄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幸而旁边瑞哥紫鹃等人时时留心,忙伸手搀扶住,方不至于伤着。

瑞哥不免又劝道:“姐姐莫要忧心太过。一则有损身心,二来既有如此变故,越发要有人料理周全,若是连自身都不能保重,又如何料理旁处?”

他深知黛玉于宝玉于贾家,情深义重,决不能袖手的,便拿这话相劝。

黛玉听得,原就盈盈含泪的双眸,又滚下两行清泪,却也知这话在理,忙拿了帕子擦拭,又道:“我知道的,你们放心就是。”

一行说,一行又强自往妙玉处过去。

东侧角门早已开启,妙玉车马从这里驶进来,不过片刻,几个人便从车马上下来。妙玉抬头望见黛玉,见她面白唇青,满面泪光,两个眼睛已是有些红肿的样子,心里不由一叹,暗想:倒也是情深意重的,偏这么一对佳偶,如今要遭遇这等事来。

心里想着,她早便迎上来,先稽首为礼,而后也不等黛玉言语,先便道:“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寻一处安生的去处,我自有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