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着他们,因想着婚事要紧,也不欲沾染到了他们,只命散了去,倒将贾琏留下,着实问了几句宫中的事。
贾琏忙回道:“如今宫中也无旁事,老爷竟不必愁,前头虽有那些个事,终究牵连不到咱们家的,更遑论娘娘那里。”
“你再去跑一趟,留神打听消息。”贾政虽知这只是一场糊涂梦,终究时时念及梦中元春所说,便着实嘱咐了:“万一有个什么消息,赶快使人报信要紧。”
贾琏不知就里,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应承下来。
后面凤姐询问,他也便说了两句,因又道:“老爷怕是病中多想,如今家中又是多事之秋,不免想多了。我出去打听打听,或有什么消息,多少也是安他的心。”
凤姐听了,也只点一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又打叠了些银钱,且与他花销。
这也是常有的,毕竟是寻宫中的消息,不免要寻那些太监的门第。这太监又不同旁个,原最好银钱利物的,不比那些高门大族的世交,原要个体面,倒是多要打点。
贾琏也是做惯了这事的,虽觉贾政迫切,却也只觉得是病人多思多感之故,并不引以为意,反倒因着银钱在手,兼着前头诸事缠身,出入家中,也少有享受。
当下里,他心头念头一起,再耐不住寂寞,便调转马头,带着两个小厮,先去那温柔消金窟里散漫了一回。只还不敢吃酒,待得温存完了,贾琏方收拾齐整,重叫来小厮,骑着马得了吧嘚吧得往各处打探消息去了。
谁知今日竟也奇了,几处大太监的屋舍竟都无人,往宫门处打探消息,也无有一个,问的多了些,且有侍卫人等前来呵斥。贾琏忙拿话寒暄,又搬出元春这一尊大佛,说是贾政病重,想着往里头透个消息云云。
那几个侍卫听说贤德妃,神色倒稍稍缓了缓,却还是摆手不肯应允,只拿话驱赶:“今时不同往日,休说消息,就是出入也要拘束起来,小爷赶紧回去是真,果然粘连了什么,纵然有娘娘恩典,到底脸面上须不好看。”
贾琏见他们如此,也不免提心起来,争奈众人皆不肯言语,仿佛内里出了甚么大事,他再三打探不得,只得悻悻然回转。及等回去,他自然拿话哄了凤姐两句,将前头花销的银钱一笔带的过,方将这一番事说与她听,且又道:
“据我看来,怕是有一桩大事,只是如今说不得原委。偏老爷又病着,且打发我问消息,如今没个着落,可怎么回话?”
凤姐听到前头,已是面色骤变,再听得贾琏这话,由不得动了动唇,神色反倒稍稍缓了缓,因皱眉道:“据你看来,娘娘果真与这一桩乱事没个干系?”
“这是自然。”贾琏道:“否则前头那些侍卫,岂有就此做罢的?后面也是好言好语,我送银子给他们,也是收下了的,只是里头有事,不敢声张罢了。”
他这话,似乎又有些根底。
凤姐斟酌半晌,终究道:“老爷那里,你竟只管说是不凑巧,几位公公皆不在府邸,去宫门处打听,也无旁事,托人送了消息进去,料想着一二日,总有娘娘的恩旨下来。第一件,宝兄弟的婚事就在近前,岂有不赏赐的?”
贾琏原也虑到这处,见凤姐亦是如此说,心里已是拿准了,因又问了几句病情,听得说如今烧已退了,便往那边过去。
一等进去,却见宝玉正问省,坐在一侧言语,见他过来忙起身相迎。
贾琏亦是笑道:“宝兄弟也在,果然有孝心。”两句话说罢,他已是走到贾政床前行了礼问了好,方窥着他面色,笑着道:“这王太医果然好脉息,老爷瞧着竟大好了。”
见着他来,又是一派松快,贾政原隐隐提着心也安稳了些,却还是两句闲话后,便问元春情景。
贾琏便照着凤姐所言,大略将事情说了一遍,且叹道:“娘娘终究是后妃,出入行动不便,也是没法子的事。不然前头平安州那里的事,许还能有些转机。”
他虽说的话,正是旧日常情,贾政听来,也如凤姐所想真个安心下来,只说自己果然是忧思糊涂了,反闹出这些个事来。儿女婚事在前,若彼时不能照应宾客,不免慢待,是以,他竟点一点头,抚须道:
“终究你们兄弟尚未长成,纵有一点响动,也是空中楼阁,倒也不必提了。往后你们齐心协力,什么不能为的?往后勉力而行,才是正经。”
就此教训了几句。
贾琏贾宝玉素知贾政为人的,不过唯唯而已。
倒是贾政教训了一回,因前头提心而强撑的精神,渐渐有所倦怠。贾琏贾宝玉两人忙上前服侍,又有丫鬟人等,细细安置妥帖,且使贾政安然睡下,两人方自退了出去。
贾琏长吁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贾宝玉,因笑道:“倒难为你了。”
第373章 际会
贾宝玉面上也有些忧色,只是当着贾琏的面,却还是笑了笑,又道:“我能难为什么。这些时日,倒是托赖二哥哥并凤姐姐里里外外的操持忙碌。现今父亲病着,我也不能如何分忧服侍,竟还多托哥哥操持。感激还还不及,却如何说难为两字。”
见宝玉如此说,贾琏心里也有些得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笑道:“自家兄弟,提这话作甚么?难道日后我有了什么事,你能帮衬的,竟不出力不成?不过我虚长几岁,合该多出些力气,日后你成家立业的,自然也有扶持帮衬我的地方。”
说罢,他又宽慰了几句贾政的病情,只说无妨云云。
宝玉一一领会了。
兄弟两人说话间已是从贾政院中出来,贾琏犹自含笑:“过不得五日,便是你并林妹妹的大事。有这一桩喜事在,什么大事小事也能化解了去,你只管放心。”
宝玉听了,深以为然,倒是将心中徘徊不定的愁绪去了大半,又着实谢过贾琏,且目送他家去后,自己方回转过来。
只是及到园中,他瞧着秋风渐起,一色花落叶凋,不免又添了些秋思之意,当下信步走来,一路先去瞧了潇湘馆。见着那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婆子,内里悄然无息,唯有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宝玉不免想到黛玉,暗自道:
她自入了京中,便在这一处住下,一应起居用度,俱在这里。一旦从这里搬出去,虽说只是月余光景,终究不知那边供应如何,也不知有没有受委屈。
何况前头京中忽然生变,连着四妹妹宝姐姐她们俱都受惊不小。她又纤弱,又须为主人家,照应里外,还不是怎么难为。偏我那时竟挣扎不得,只能跌足长叹,也不能为她分担了去。
着实可恨可恼。
宝玉径自想着,且绕着这潇湘馆转了两圈,旁边的仆妇人等只说他念着新娘子,心里暗暗好笑,只不敢高声言语,私下里你递个眼色,我偷笑两声,竟也添了几分热闹。
那边宝玉犹自不觉,及等信步走来,却被扫帚扫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只说自己有些浮躁,也不与婆子罗唣,转身便从竹林下的小道,一径走开。
及等下来,他却也无心回去,不过照旧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栊翠庵。
此时红梅又有几分碧叶,枝头花芽微露,北风一吹,倒是有些瑟缩。宝玉赏玩一回,抬头往栊翠庵看了两眼,见着里头花木虽因秋日有些萧瑟,到底比别处繁茂些,忽想起旧年贾母还曾赞过,说是修行的人,得闲常有修理,便比旁处更好看云云,心中顿时一酸,倒有些走不动了。
也不为旁个,却是他想起旧年贾母、王夫人在时的好处。当年犹自不觉,如今却真个有些酸楚上来。是以,宝玉站在这风里,竟瞧着那边半日,犹自出神。
还是后面听得啊呀一声,那边山门一动,又有说话声传来,宝玉方自回过神来,循声一看,却是惜春站在门外,正与里头说着什么。
宝玉原要走开了的,见着是惜春,方脚步一顿,且等了片刻,果然见惜春从上面下来,见着他在这里,且有些诧异:“二哥哥怎么在这里?”问得一句,她又眉头微皱,因问道:“老爷可怎么样?”
见她询问,宝玉便将事情说了两句,方自又问道:“妹妹往这栊翠庵里做什么?”
惜春道:“这一阵总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便寻妙玉来说说话儿。”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眉梢眼角间添了几分寂寞:“旧年我只说清净两字,倒不理论旁个。如今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不必说,连着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也出去了,倒越发觉得园中寂寞,连寻个说话的人,竟也艰难起来。”
“这也只是一时的。及等后面你林姐姐回来,也就好了。”宝玉笑道:“就是宝姐姐那里,也是薛家那边很闹到不堪,不然怕也要过来走动走动的。”
惜春眉心微蹙,因道:“他家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