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只管放心,还有我呢。”宝钗含笑道:“何况嫂子也未必要做什么,她自家难道半点脸面也不要?说不得还要妆点些,也沾点儿道理。”
如此再三劝说,薛姨妈却仍旧有些忧心。
谁知到了翌日,这夏金桂真个有些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模样儿。她又生得娇花一般,一旦言行有度,倒有些不知事的人家,又听了些传闻,且要暗中疑惑:这夏金桂,瞧着也是个好模样儿,说话也寻常,怎么倒闹出这么些名声来。
宝钗却是明知善察的,一眼望过去,心里便有数。只做主人家一般,瞅准了人攀谈几句,又款款温柔,周全妥帖,便将这些疑惑一并带了去。
夏金桂看在眼中,心中着实有些不服,偏又想着昨日宝钗的话,不免顾念娘家那边,方勉强压住。只这么一来,她也实在坐不住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寻了个话头躲出去。
她这一去,众女眷也渐渐散了。也有凑了趣便罢,赶着回去的;也有看小戏百耍去的;又有往园子里逛去的,倒也不一而足。
黛玉见着人渐渐散了,便请来宝钗,低声问道:“宝姐姐,怎么不见琴妹妹?”
第354章 轻愁
谁知一提这话,宝钗面上便笼上几分轻愁。
她素日待人大方得体,极善周全,却难得露出这等神色。黛玉心里一动,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宝钗轻叹一声,拉着她的衣袖往边上走去,及等到了无人处,方说出一番事来。
薛蝌乃是宝琴亲兄,又是侄子百日,哪里有不出面帮衬的道理!偏偏梅家却似有若无探问,打发来的婆子,也是外做礼数周全,内里说出话来,却又另有一种古怪。
这般一来,薛蝌便有些忧心妹子处境,偏邢岫烟产育艰难,又须静养调理,也不合过去。他唯恐妹子为难,去了一趟,也是着实宽慰她,只说凡事家中自能料理云云,自己揽下诸多事,一力应承。
然而,虽有薛姨妈、宝钗、薛蟠支应,可宝琴心里岂能好过?又因这些时日,在夫家多有委屈,被风寒一侵,内外交杂,竟酿成一病,起不得身来。
也是因此,虽是这样的日子,她也挣扎来不得,只能打发小螺过来赠礼。
黛玉听了,物伤其类,不免也有些伤感起来。
宝钗却道:“如今为着蝌弟的事,一时也顾不得,只等这里人情一应料理妥当,我再去她那里瞧瞧。若果然有些不堪,说不得也真要另做打算了。”
她这一席话,说得黛玉心头微动,倒觉得与紫鹃素日所言相类,细细一想,也只得点头:“姨妈并姐姐有这个预备,也是好的。只是这等事,须得仔细小心,一时不好,可是了不得的。尤其琴妹妹……她经了这一番事,往后还不知怎么样,更要千万小心相待。”
“我们自然知道这个。”提起这话,宝钗便有些索然:“不然,也不能使她在那里受委屈,指着日后有变。就是如今,也须再瞧瞧,方能有所定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低声又道:“叔母身子不好,原说着小侄儿略大些,便待他回去与叔母瞧瞧。二来也是服侍亲长的意思。如今这么个光景,怕是又要拖延了。”
说罢,宝钗怅然一叹,神色间颇有怅然:“这怕也是我们家命数使然,竟不好多说了。”
她素日言谈行事,从不提这等话,如今喟然一叹,可见真真有些伤感。
同是女子,且宝钗宝琴姊妹两人都品貌出众,黛玉也自觉相比有不足之处,在听这话,自然心中五味杂陈,越发添了三分戚戚然之心,因与宝钗道:
“论来,我自小多病,又是个多疑的,不免养出些小性儿来。旧年咱们姊妹们同在一个园子,也多有使你们担待的地方。如今既有这事,虽说我人单力弱,未必能帮衬什么,可要有什么委屈烦难,或是我能解的,便告诉我一声,我自然也替你们解一日。也是咱们的素日的情分了。”
她这话一说,倒叫宝钗怔了半晌,才自笑道:“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若不然,旧日也不敢厚颜去讨古籍了。”
一行说着,她伸手握住黛玉的手,心中着实有些喟叹。
恰此时,莺儿忽从旁边寻了过来,见着两人,忙上前一礼,因又道:“姑娘,太太立等你过去呢。”
这便是有事儿了。
黛玉便与宝钗点点头:“姐姐自过去吧。我寻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去,我们原说好了,必要探探邢姐姐的,这会子正可过去瞧瞧。”
“那就让莺儿跟你们过去吧。”宝钗道:“这里虽不大,到底有几处屋舍的,那边又到底有些男人,一时混了也不妥。”
黛玉自是点头应了。
宝钗便嘱咐莺儿一句,自己往薛姨妈那边过去,且不论细故。
倒是黛玉寻得迎春、探春、惜春并李纨,又着莺儿领路,一径到了邢岫烟的屋子。
邢岫烟正歪在引枕上,垂首轻轻拍着襁褓,几缕青丝从耳后蜿蜒而出,落在她面庞上,越发显得粉面如凝脂,显是将养得极好。
因黛玉等人不许往里头回话告诉,及等进来,邢岫烟才发觉,忙要起身来,探春并黛玉已然喝止,又道:“快别起来,仔细起猛了头晕。”
李纨也道:“咱们原也不是旁人,身子要紧,不必穷讲这些礼数,倒显得生分。”
一时说着,五人已是到了跟前来,瞧了一回襁褓中正自合眼安睡的婴孩,又打量邢岫烟几眼,倒觉得他们母子两人都十分妥帖,并不见旧日说着产育艰难等影子。
邢岫烟已是叫来奶娘,且将婴孩抱下去安睡,又命篆儿等倒茶来,且让座儿。
众人便自坐下,略叙了几句温寒。
黛玉见莺儿还在旁服侍,便与她道:“我们在这里也不过闲话罢了,也用不着你服侍,只怕宝姐姐那里且有事,你过去帮衬才是正经。”
莺儿听了,福了福身,也自去了。
倒是邢岫烟听着,轻叹了一声,因道:“合该我挣扎起来料理的,偏大夫嘱咐,大爷他们也不许,竟让伯母并宝姐姐她们操心劳累。”
说罢,不等众人开口宽慰,又问道:“这会子外头怎么样了?”
“一应的礼数都妥帖了,后面不过是各人原意。”李纨道:“也有辞了去的,也有情愿借机赏玩的,还有男人那边吃酒做耍的,也是说不尽的。自来这宴客,总要有一日的光景忙碌。”
听是如此,邢岫烟稍稍安心。那边探春又问起宝琴来,却是与黛玉一般的疑惑。
邢岫烟叹了一声,也将宝钗的话粗略提了几句,却含含糊糊的,并不似她那般说得明确。然则,探春她们这样的大家女子,哪里还听不出意思,心知大约是有些十分不好的缘故,这会子竟不好提。
因是喜庆的日子,又是阴私,几人听了都没有追问,转而说起旁话来。也不过是个人近日种种,又并邢岫烟并婴孩等事,倒也闲散。
一行说着,邢岫烟却忽得想起一桩事,因与惜春道:“说来,近日我倒听说四姑娘大喜,只是隐隐绰绰的,竟不分明,也不知真假。”
惜春听了,面上微红,偏过脸去:“姐姐听那一起小人胡说什么,什么喜不喜的!”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因见她虽有一二分羞色,却又有七分沉静,与旁个女孩儿决然不同,且这等事原就才起了头,并未作准,连着人选都没定下,便也没有打趣,只与邢岫烟道:“不过有几个人登门提亲罢了,原说不得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