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贾政才稍稍和缓,因点一点头应是:“也是我一时恼了,竟昏了头。罢了,只让那畜生照着旧日管教起来,也就是了。若稍有教训陶怡好一点,也是他的运道。”
“正是这么个理。”贾赦瞧着凤姐等人俱在,倒笑了一笑,因与贾政道:“何况今日还有一桩喜信,合该庆贺的。”
“什么喜事?”贾政有些吃惊。
贾赦笑道:“头前我预备出门,谁知正撞见过来传话的夏太监,便领了娘娘的懿旨。今岁,她得了圣上恩典,原是一笔要去秋狝,又记挂老太太的冥寿,着人送了东西来上供,也是尽一尽心意。”
“秋狝?”贾政果然有些吃惊:“往年娘娘并不曾跟随,今年如何得了这个恩典?”
贾赦道:“大约还是为了小皇子罢。那边珍哥媳妇她们几回进宫探视,都听说圣上极疼这个小儿子,常来探视逗弄。往年倒还罢了,今岁秋狝原是为了振奋士气,督促南北两处战士奋勇杀敌,自然盛大了些。圣上大约是挂念小皇子,方着娘娘随驾在侧的。”
说到这里,他忽得一叹,因道:“可惜我们丁忧,竟不能效力于前。”
“咱们尽忠职守,也就是了。”贾政见他颇有些悻悻然,又原知道买官一件,便宽慰了一声:“只消有这个心,往后日子且长着,什么不能为呢。”
这却也在理。
贾赦抚须一笑,又瞧着左右宝玉等人只默默没言语,便遣散他们:“这会子天热,没得拘束你们,竟也散了罢。”
宝玉等人自点头称是,一径去了。
独有凤姐多留了一回,问了几句家中须得帮衬元春的地方,方才辞去。她倒也没竟自回房,不过抚了抚钗子,因与旁边的丰儿道:“那边怎么说?”
“宝二爷他们都去瞧过了,也请了家里的大夫细看,说是打得有些重,幸而骨头大约没妨碍的,如今已是敷了药。”丰儿早打发人时时去问,一概都是清楚的:“如今众人都散了去,独三姑娘还在那里。”
凤姐一叹:“到底都是托生在一个肚皮里的,三丫头也不容易,每每被带累了还要受委屈。就如今这个模样儿,且还有些小人说嘴,不阴不阳的说她不顾念赵姨娘那边儿。呸,不过出个肚皮罢了,一般养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的,半个奴才倒还拉扯起主子来。”
“明眼人谁说不是呢。”丰儿笑道:“只是三姑娘命里短这一处,也是没法子的。奶奶这便要过去了?”
“总归如今是我管家,自然要料理料理。”凤姐摇了摇头,一面道:“谁让我也有这一注命呢。”
一行说,一行已是到了贾环院中,却见里头探春正呵斥小厮,旁边站着几个丫鬟小厮,也是战战兢兢的,唬得面白唇青,现见着是被教训了的。
凤姐一溜儿眼过去,见着都是些面生也不见机灵的,也无心理论,只上前来拉探春的手:“好妹妹,这又是怎么了?难道这些丫头小子都不如意?”
探春面色微青,一双俊眼清凌凌的,满是恼意。因凤姐这话,她便回头抱怨:“二嫂子不知道,这些个丫头小子竟都是些不中用的,自我过来,服侍粗糙些,也还罢了,谁知我问话,一个个竟都一问三不知!”
“这话倒奇了,难道平日里环哥儿出去,或是做什么事,你们一概不理论?”凤姐笑着道:“若果然是这样,非但你们是个省心省力的,就是环哥儿,竟也是既宽厚的了。我那屋里,要有这样的人,或骂或撵,早打发了!”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冷,也不拘什么人,只叫来一个到跟前,将他昨日所作所为,一一问明白。
那小子也是唬得不轻,凤姐问什么,他便说什么,竹筒倒水一溜儿全回明白了,末了还颤颤巍巍着添了两句:“二奶奶,三姑娘,不是小的们不在跟前伺候,三爷一概不让我们近前的,除了吃穿睡三样儿……旁的,小的们真个不知道。要问,倒还不如问钱哥儿。”
探春追问道:“哪个钱哥儿?钱槐?”
“是。”那小子垂着头,或似风干的鸭子,干巴巴得又吐出另一句话来:“另外还有个赵胜世的,只是今儿被三爷打发去庵堂里了,现还没回来。”
凤姐一听,倒觉有趣儿:这一个赵家的,一个钱家的,都是赵姨娘的亲戚人家。贾环一个小爷,做事倒是周密。
心里这么想,因有个探春在,她也没有寻这话头,反倒问道:“那钱槐呢?”
几个人都摇头,不知钱槐哪里去了,只道:“钱哥儿打去年起,来的便少了,凡有事,也是三爷打发小的们去叫他的。”
凤姐也不说话,只看探春。
探春沉默了一回,才抬头与凤姐道:“二嫂子,依着我看,这些个丫头小厮,横竖也用不着,竟裁剪了些也罢。”
有她这话,凤姐自无不允的,何况这一手正好,她立时笑道:“他们既无用,自然要裁了去。论来,就是宝玉房里,如今又有几个丫鬟?那还都是老太太、太太给的,算来也就麝月一个大的。可见这爷们渐次大了,原就有些不同。”
一行说罢,她回头便吩咐丰儿:“去,将这些个人都裁了,另挑两个好的来。”口里说着,又与探春道:“只是全换了,环哥儿未必顺遂,我瞧着,这个跟那个丫头,倒还齐整些,竟留下来吧。”
探春一看,见一个是凤姐前头问话的,另外两个丫鬟,穿戴也比旁个不同,倒有些体面的样子,说不得就是贾环跟前得用的。
她想了想,也便许了。
几个丫鬟小子忽而被打发了,一时有些慌乱,但又想着贾环素日的情景,也没觉得日后有甚个前程,又有凤姐探春盛怒在前,竟只是挨挨挤挤着行了礼,便随丰儿去了。
这一番形容,倒看得凤姐探春两人都有些怔忪,再相互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往里头看贾环。
贾环已是敷了膏药,如今稍有烧热,嘴里含含糊糊的将说不说的。
凤姐看了一眼,便命将大夫请来,隔着屏风细问,果然如丰儿所言一般,她便道:“如今环哥儿有些症候,便留您在旁住下,夜里或有什么,施药施针也顺遂些。”
那大夫本系贾府常请的,听了这话,也便应承下来,且随小厮出去,往厢房那边住下。
凤姐便又回到屋中,见探春面色沉沉,坐在一侧,因宽慰道:“听大夫说来,这打得虽不轻,到底没伤着骨头。妹妹也不要十分担心了,后面吃药休养,至多也就一二个月,必也就齐全了。”
“他自己不争气,原是该这一打的,我又拿什么担心去?”探春长长吐出一口气,因瞧着丫鬟服侍倒还妥当,且贾环也没醒来,便起身道:“罢了,且还要去与老爷回话,二嫂子,咱们先过去吧。”
第323章 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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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自无不可,探春却稍稍顿足,又嘱咐丫鬟几句,命其待贾环醒来,便打发人告诉她,方一并去了。
到了贾政跟前,也是说了两句情景。
贾政听罢,沉默了半晌,究竟还是道:“到底是咱们家,打发大夫细加诊治也便罢了。若他经了这一遭,能知道三分,也算是他的幸事。”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又看着凤姐探春两人额上满沁汗珠,想着自贾母王夫人去后,凡府中内务,并外头人情往来等事,都是两人商议料理,十分齐整。如今又要为个贾环,来回奔波,也是可怜见着的。
尤其探春本是闺中小姐,最是自在的年纪,如今这些琐碎繁杂却须她料理,着实辛劳。那贾环又到底是同胞兄弟,年纪也小,她的性情,总要顾及友悌两字的。
如今这一顿打,那贾环固然多有不肖,原该教训的。只怕这个三丫头心里,未必不煎熬的。
想到这里,贾政便唤探春到跟前来,着实夸赞了几句,宽慰她的心,又将及凤姐:“这些时日,府中事务,多劳你们料理周全,大减我的忧虑。若宝玉、环儿能似你们一般,我虽无能振奋家族,倒也不怕什么了。”
凤姐并探春得了这话,忙都谦逊,又说几句宝玉贾环年纪尚小,又是读书的大事,比不得她们这些家务事,竟要多费老爷教导云云,也是半谦虚,半宽慰贾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