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叹道:“我打发人问了,后头又寻平儿问了两句,估摸着有七八成的准数。听平儿的口风,凤姐姐也为这个发愁呢。只是这等话,她也不好张口,便使平儿露出个意思来。”
听了这话,黛玉垂头想了想,又问宝玉:“你如今病才好了些,就要出门去,老爷可就许了?”
“老爷原不管里头的事,何况我也好了几日,寻个由头出去,料想也容易。”提起这话,宝玉便有些悻悻:“原该老爷他们现寻法子驳了回去,比我们更容易些。”
“又混说。”黛玉道:“老爷自然有他们的考量,论理,咱们也是私心。虽说亲亲相隐,本是常情,到底也是好做不好说的。你竟不要因这事,生出嫌隙的心来才是。”
探春点头道:“这话很是。”
“是我说错了话。”宝玉咳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话近乎怨愤,本非孝悌言语,当即应下话来,却又道:“只这一件事,总要与四妹妹说两句的,没有瞒着她来的道理。”
探春迟疑片刻,与黛玉对视一眼,才道:“到底没有十分拿准了,不如等你打探明白,这一桩事也越发拿准了,再告诉四妹妹罢。若没个名目,岂不是白让她焦心么?”
说到此处,大致已是商议齐全,众人又将如何与霍宁言语,又大致有哪些法子,一一细论。紫鹃并鸳鸯也从旁添补,倒是细细议出个条陈来,才各个松了一口气。
也不是为了旁个,实是宝玉于庶务不甚明白,探春几人虽在内宅,却都是精细聪敏,也通庶务的,虽不能知道朝廷的规矩法门,到底一法通万法通,总还能比着来,拟出个事项。
他们这里商议着,那边贾珍寻了贾赦、贾政、贾琏,也正琢磨这一桩事。
他倒是于官场上多有应酬往来,早便打听个明白,先说与贾赦他们,也是罗列分明:“听说是圣上择选不定,只往吴贵妃那里出来,方有些意思,说与皇后娘娘,择定了几个人选,问了生辰八字等事。咱们府里,也无旁个,自然是四妹妹了。”
贾政捻须道:“虽是正经大道理,究竟四丫头年纪小,未必妥当。”
那边贾赦却摇头:“这圣上择定了人,咱们岂有旁话的?只端看情景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着的。”贾珍道:“咱们为人臣子的,哪有现驳回的道理?何况这样的大事。只是果然是四妹妹,竟也可惜了她。”
这却是明正堂皇的大道理,贾政也说不得旁话,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多话。
倒是各人散了场,贾琏还与凤姐提了几句,因道:“这一桩事未必作准了。只是瞧着那边珍大哥的意思,倒有五分意动的。”
凤姐一面与他倒茶吃,一面偏头看来:“这话又怎么说?”
第312章 周转
贾琏将发带一挑,甩到身后,手指顺着衣襟往下,一把握住凤姐与他整理衣衫的手,拉着她往一边坐了,一面吩咐平儿倒茶来,一面道:
“咱们家的情景,你也不是不知,现今竟大不如旧日了。旁个不提,就只大老爷那一桩事,要没个娘娘转圜,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咱们倒还罢了,总归有些祖宗的情面,我虽不如,宝兄弟兰小子他们却有些长进的。又有娘娘并二妹妹、三妹妹她们的亲事。这大家伙儿的,彼此帮衬扶持,熬过三念五念的,倒也过得去。
那边东府,现只有一个蓉哥儿,倒也能理事,只旁个兄弟,却又有些不如。咱们两家虽亲厚,到底隔了房的,终究有些也是有限,倒不能一概而论。现今想来,也独四妹妹这里,是个正经的指望。只是四妹妹的亲事,说得再好,终究不如和亲,竟是个长远可靠的。”
凤姐听了,不由冷笑:“四妹妹才多大,珍大哥竟就打这么个主意?”
“你这话说的。”贾琏拿起茶来吃了两口:“难道这一桩事,竟是珍大哥自己打点出来的?不过是瞧着罢了。若果然挑拣中了四妹妹,他们自是欢喜。若挑不中,也是做罢。还能上赶着不成?”
“你们兄弟打这个主意,也不瞧瞧人。”凤姐摇头道:“依着我这几年冷眼看来,四妹妹原就不是那一流的人物。你们只管打这个算盘,仔细后面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琏听了,忙问道:“这又怎么说?”
凤姐便将惜春素日为人道来,又点出抄检那一遭惜春的情景,并过后她与尤氏发作,果然离了东府等事。
这样的事,旧日贾琏自然也听过一件两件的,却不曾放在心上,以为惜春年纪小,或有什么小姐性子发作出来,也是有的。这会子细听了凤姐言语,他方有些怔住:“四妹妹竟是这么个脾性?”
“依着我看,若是能蠲了这一件事,尽量蠲了才是。”凤姐道:“休说四妹妹才这么点大,身子也不算结实,未必熬得住这舟车劳顿,水土瘴气的。只她这个性子,便不是能周全众人,保重自己的。到时候,人也没了,事情又做不成,朝廷里平添了一桩事,岂有不恼的?何苦来着,倒是两厢里为难。”
这话一出,贾琏也有些迟疑,因道:“这等事,咱们如何做得主来?最多打点些人家,只怕也未必能如意。若拿着这个去劝珍大哥,越发讨个没趣儿。”
他这么说,凤姐细想了想,倒也是在理的,因摇头道:“横竖我这话便放在前头,你们若不听,我也没法子,只好凭你们去了。”
贾琏听了,着实想了想,终究道:“罢了罢了,我与珍大哥提一句,好歹略尽一点力也就是了。”
夫妻两人商议一回,巧姐儿便从外头进来,她两颊红扑扑的,双目晶亮,见着他们,便上前来行礼。
见着她来,凤姐伸手将她搂过来,一面拿帕子擦了擦她的脸,一面笑道:“这会子又从哪里顽去了,连着衣衫都有些汗湿了。”
巧姐笑道:“才从园子里顽了一回,路上遇见了三姑姑,她说着等会子要来见母亲呢。还给了我这个。”说着,她伸手一展,却是一件新巧顽器。
凤姐目光微凝,却也不动声色,与巧姐儿说了一回话,方打发她回去梳洗换衣裳。
贾琏与女儿说笑几句,倒也有些和乐,只是另有事项,便预备往书房里过去。谁知凤姐却与他道:“我想着,三妹妹过来,怕是为了和亲这一桩事。论起来,姊妹里头,若抽一个能担当这等事的,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贾琏却不信,因笑道:“她哪里知道这些外头的事?不过料理料理园子里的事,倒能照管到外头去?”一面说,一面也没多言语,略说两句,便去书房料理事项了。
凤姐便嗤得一笑,扭头与平儿道:“我如今倒是瞧出来了,这一家男人都是个呆子,倒是女孩儿,各个都钟灵毓秀的。就是前头的二姑娘,虽说软弱了些,到底和顺不生事,上下姊妹间也是尽让的,论来也是有她的好处。”
“奶奶素与姑娘们好的,才能瞧得明白。”平儿道:“二爷原是照管外头的事,论说哪个官儿得力,哪个公子好什么,倒能说些出来。这些姊妹,原与他没甚么往来走动的,又能知道什么。”
提了这话,凤姐便有些焦躁:“我岂不知道这个的?只是四妹妹哪里担得起这等事,休说她脾性如何,只那个身子骨,也未必煎熬得住。可惜她年纪小小,受这些磋磨不提,只单单这一桩大事不成,我们家又能占得什么好?怕越发添了晦气是真。偏他们兄弟,都是猪油蒙了心窍,竟还不去打点。”
说到这里,凤姐也添了三分灰心,不等平儿言语,自己先是道:“我如今也是看破了些,原不想料理这样的事,平白招人厌恨。只怕后面赔了个四妹妹,一家子受累罢了。现不提旁个,只大老爷那边,整日里胡闹,我听得说,竟还要再花钱买个官爵……”
平儿听了,也没话可说。
毕竟贾赦前头削爵为民,原还是沾了元春有子,并祖先蒙荫的好处,方轻轻放过了的。可论理,他的为人品性,早在上头盖了章的。按说,低头闷不做声还来不及,谁知他得了贾母的私房,竟又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这是要做什么?圣上虽不管那些虚职,可万一要是眼不错瞧见了,岂又不恶心的?只消自己代入细想想,便能得出的答案,偏他竟也不理。
虽也是做下人的,平儿素日却有些眼界的,她都能看得出,凤姐自然也想得明白,这时候说起这个,自然更添了三分焦躁:“这一桩桩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消停!”
见她这样,平儿终究提了个主意:“奶奶何不与娘娘提一句,若她开了口,多半还能拦一下。”
“哪有那么容易!”凤姐一叹,摇头不语。
先不说这事成与不成,入内探视元春,却是与尤氏、探春一并进去的,她要提这话,两人岂有不留心的。万一传扬出去,在贾赦跟前,她又如何说话?
这么想着,凤姐过后却料不得,探春过来与她言语,也是提了过后在人前不好说话的事。
却是宝玉心焦,又素日与霍宁相好的,当日便送了帖子,定了下晌见面的事。及等过去,两人既相交甚密,又有探春这一桩日后的姻缘在,将来便是舅兄并妹婿的关系,自然能细说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