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1 / 1)

黛玉听了,都为之缄默,何况紫鹃。

她本是有些气闷不服的,为着薛蟠、贾赦这样的人脱罪而奔波,实在不符合她的理念。所以这些日子,她是一句多话没说,不过冷眼旁观而已。至多,也是为刘蒙这个存在,更增加了些警惕。

但见宝玉、黛玉两人如此,她心里不免又浮起时代局限这四个字来。

可不是,这个时代,亲亲相隐是律法里都承认的,而罪有株连也是律法承认的。所以,人人都不免要为亲友遮掩,要是说一个不字,且要为人耻笑,不知天伦良心。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大义灭亲的,那要么是心志坚决,要么就是心狠手辣,至少也得八面周全。然而,宝玉也好,黛玉也罢,却都算不得这一流的人物,起码现在远远不及的。

只不过,让宝玉从此灰心,重又躲到大观园这女儿国中,紫鹃还是不愿意的,横竖贾赦薛蟠不会有好结果,她便还是鼓励了两句,又道:

“二爷才几岁,想得倒多。这好大的事,又要做得齐整,又要公平,又要体谅,哪里那么容易?自来谁是料理事务,一看就会的?自然还是去问,去学,去拿头碰,才渐渐领悟的。就是圣人,还说三十而立,四时不惑,你倒好,不过一件事,便灰心丧气了。往后成家立业了的,再遇到什么事,也只这么着?”

宝玉听得一怔,由不得看向黛玉,见她双目微红,眉间微蹙,似有无限忧愁的模样儿,不觉心内一颤,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来,抬起头道:“你说得在理,倒是我糊涂不知事,一点磋磨便不知所措了。”

第292章 急转

有了这话,他也似想到了什么,神色镇定下来,反倒宽慰起黛玉来。

两人絮絮商议了半日,紫鹃从旁听来,虽然也多有些想当然的,也颇有些可行的地方。只是究竟一个是深闺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娇养的富贵公子,如今都还生活在长辈照料下,行动并不自主,说到底,出的主意也是小打小闹罢了。

前面贾宝玉能寻到两件得力的消息,除却一些个人性情魅力之外,多半还是运道使然。

但也是因此,就能看出贾家如今的形势,究竟有多么的江河日下。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姻亲世交遍布朝野,按说贾宝玉能知道的消息,早就该有人报信了的,偏偏却是一无所知。

可见这里的利害。

想到这里,紫鹃心中暗自警惕:后面要更抓紧做事了。偏偏有些事,如今还得藏掖着来,也不知江霖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外头忽得有个小丫头进来,却是麝月打发来的,说是外头陈奶奶打发人来送信,好似秦钟的遗腹子有些病症,因此来求医问药的。

黛玉听说,忙打发宝玉过去,又道:“她原在我们外头宅子边上住着,等闲小病,言语两句,自然就有张叔李伯他们照看一二的。如今忽得打发人来,必是一桩大的,你可得仔细些。”

“我省得的。”宝玉点一点头,匆匆而去。

黛玉见他去了,却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郁郁起来。

紫鹃听见了,还以为这是忧心陈芸母子,便劝道:“姑娘也不必十分忧心。这陈奶奶只一个遗腹子,自然百般小心,许也不是什么大症候,一时急症起来,慌了神也是有的。”

“我自然知道。”黛玉摇了摇头:“这病症两字,可大可小,却终究是请医用药,尽力罢了的事。只是,我如今瞧着,舅舅这边的事,连这样的路数也无,不免使人忧心。”

“姑娘如何说这话。”紫鹃目光闪了闪,又道:“虽说近来事多,可论理,哪一年没少了大事小情的?不过一时的事,终究还是会熬过去的。”

黛玉听了,却抬起头,仔细端详紫鹃半晌,才道:“你这话,也不过宽慰我罢了。同我先前与宝玉说的,他与我说的,原是一样。只是我们谁个不知,如今已是与当年大不同了的。

你瞧瞧,宝玉只读书进业,稍有起色,外头的大事何时轮得到他料理过?可偏偏,却是他带来消息回来,舅舅他们竟一个也不知道的。我虽在这内宅深闺里,可天下的道理,原是归根溯源一处的。

便譬如我在这园子里,忽得一件有关自己的事儿也不知道,还得与底下的小丫头说话才能知道,你听听,这可是好事儿?”

紫鹃便有些默然。

黛玉看着她,忽得问道:“你素来有些见识,这一桩事却少有言语的。如今也只你我两个在,有什么话说不得?”

这话听得有些怪异,紫鹃心中一怔,已然生出些疑虑来,但看着黛玉面有忧色,眉眼莹莹如秋水,真个使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多说了两句话:“也不是我瞒姑娘什么,实是外头这些个人,原没见过,不过听过几句闲话罢了,说不得准话。实在要说,我也只能说,这贾先生也罢,那刘将军也罢,形势已是到了那份上,真个是你死我活的,老爷他们想要居中调解,怕是打错了算盘,必不能成,许还会受些牵累。”

黛玉疑道:“这又怎么说?难道这居中调解,反倒不妥?”

“姑娘且细想。”紫鹃道:“就譬如一句俗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真个到了那份上,居中调解又算什么?说难听些,竟是个墙头草,风吹两面倒的。既如此,东风也罢,西风也好,谁个能容得下?难道就不怕成了对家的助力?何况,现又有大老爷的错处落到两人手中。”

天底下的道理,原是一法通万法的,黛玉秉性聪敏,虽不懂这朝堂的事体,但一听这话,也是明白过来。哪怕细故上有所出入,只怕这大体,也就如此了。

可既知道这个,她反倒有些沉默了。

紫鹃看她神色,便又道:“只是这理纵然知道,也无处说去。休说姑娘,怕是宝二爷,琏二爷他们,也拿不准这个主意的,不过平添烦扰罢了。况且,老爷他们,也未必不明白这个。”

“你说得在理。”黛玉道:“三妹妹且要说一句多话也没得她说的,何况我们。这等事,也不过是同富贵,共艰难罢了。旧年我得了教养照料,如今便受些牵累又怎样,不过一个心罢了。”

见黛玉如此说,紫鹃反倒有些没滋味,心内苦笑:你哪里猜得着,日后会是怎么个局面。大约也就是宝玉旧年说的,短了谁也没短了我们的,或是仆妇嘴里说着当了衣服也能过一辈子的话。以为再难也不过饮食起居受限,寒素些罢了。

想到这里,紫鹃只得道:“虽这么说,到底多知道些,也是好的。自然经历见识,原也是一件一件的事磨出来的,不然如何知道怎么料理?姑娘拿这话多劝劝二爷是真。我瞧着,他倒有些灰心的意思。”

黛玉点一点头,正待说话,忽听得外头有人回话,道是探春来了。

她忙命请进来,又与紫鹃道:“她是个有心人,必是来问这一桩事的,你捧些茶果来,就去园子里散一散。”

紫鹃忙应了。

她也知道,自家中事多,探春察觉宝玉多有与黛玉言语后,便常有过来坐一坐,问些事体,好做参详的。今日大约也是听说宝玉回来,便过来了。

果然,探春一进来,便瞧了瞧左右,因笑道:“二哥哥竟不在。”

紫鹃捧了香茶细点来,她微微点头。

那边黛玉说了缘故,她便眉头微蹙,紫鹃瞧着就遣散了小丫头,连着自己一并都出去,留她们姊妹言语。

也不知她们说个什么,她只往园中散了半日,回来就服侍黛玉往贾母处用了饭,梳洗睡下不提。

谁知翌日早上,她方陪着黛玉做两样针线,就听到了消息。

却是圣上见得刘蒙奏章,登时大怒,已是命有司严查,又着贾赦居家听候,一应召唤查探,不许虚应故事。

贾政等人大惊,连着贾母也是心生惶恐,急匆匆等在外头廊下,静听消息。

黛玉听说,霍然起身,忙命人将瑞哥儿带回来,自己略作收拾,便与他一并赶到贾母院中。那边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并探春、宝玉等一干人等也是纷纷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