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1)

那边平儿也立时转身,提着裙子跑到屋中,打发旁的丫鬟人等,紧着将这事说与凤姐。

凤姐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双三角丹凤眼忽得一挑,仿佛竖了起来,透着些寒意:“紫鹃那蹄子果然这么说?”

不等平儿回答,她便又接着道:“她是个周全人,必不会胡说的。那么说,大太太的陪房,果然领着人,将我们屋里的人捆了,要拿到老太太跟前去?”

素日凤姐说话行事,都是极简断的,这两句话却似囫囵儿来回重复了,平儿本就有些心焦,这会儿更添了三分紧张,因与凤姐道:“奶奶,这可怎么是好?一时闹起来,咱们又有什么脸?”

“怕什么!”凤姐冷笑道:“我没脸,太太就有脸了?你把前头那册子带上,咱们往老太太处去!怎么着,我与你置办些东西,做个体面二房,倒成了错事?

用的也不须是他贾家的东西,原是我的嫁妆!谁个要查?只管查账去,一家子只当是我贪图家私,也不瞧瞧我添补了多少!我倒乐得他们查个底朝天,只怕他们不敢!”

这话一说,平儿立时明白,这是将前头商议着事挪腾过来。原是说果然无事,便将这些归自己名下,好有个体面,现事情一出,这些东西便真个做自己的私房,隐瞒下真情。

“这……”于自己,这固然是好事,但要从前头的盘算来,却都作废了既要是为自己做脸的,自然后头要正经做个二房,这些东西自然还是随自己入了贾家的。若果然有事,却失了底牌。

是以,平儿不想自己,先为凤姐叹道:“这么一来,奶奶前头预备的后手,只怕也不成了。”

“如今也只能先顾着眼前罢了。”凤姐却是个有决断的,想到邢夫人这里,便冷笑道:“我破满费这么些东西,能叫大太太往后省事些,也是好事!”

平儿听这话大有寒意,与旧日不同,又想着凤姐前头百般筹划,细细盘算出这些事,偏如今竹篮子打水,眼瞅着化为一场空。又想着前头秦可卿托梦的事,竟有些惊心,不免越发压低了声音:

“奶奶前头筹划这一桩事,我还只说太小心了些。如今添了这些波折,倒真真有些惊心了。”

凤姐横她一眼,正待说话,忽得外头旺儿媳妇慌忙着紧跑将进来,脸色都青白起来,连声道:“奶奶!奶奶,可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凤姐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坐在一侧,与平儿使个眼色。她也会意,回身到了里头,打开一个匣子,翻出一叠账本子,自己翻了翻,从中挑出两册来。

待她出来,凤姐便道:“跟着我一并去老太太那里,也一起瞧瞧西洋景儿。要查我,查账本,都随大太太去,真个能查出个天翻地覆,我便服她!”

第228章 消弭

说罢,凤姐款款而起,腰肢柔软,脊背却是挺直,一张粉面还是吟吟含笑,眉梢眼角一带,只是冷冽。

平儿安安静静,自跟着凤姐去。

倒是那旺儿媳妇有些惴惴,只也斜着眼睛偷偷瞟这主仆一眼,也不敢言语,垂着头跟了过去。

凤姐出了屋子,像是想起什么事,回头吩咐旺儿媳妇:“你去外头瞧瞧那钱槐家的,也打听打听环哥儿那里的事。”

说罢,又叫了小红到跟前来:“再有什么事,你能办的就办了,不能料理的,只管先压着,等我回来再办。另外姐儿哥儿两处,打发他们□□好生瞧着。”

打发了旺儿媳妇,又安置妥当了。凤姐再无旁话,领着平儿一径到了贾母的院中。

路上少不得有些丫鬟婆子前来报信,如此这般说一通。或有慌张的,或有巴结的,也有试探的,又有讨好的,不能尽说。但瞧着凤姐不惊不怒,春风拂面般的模样儿,众人也收敛了小心思,素日的敬服又冒了出去。

一路过来,凤姐主仆两人,平添了三分气势,及等入了贾母屋中,满堂肃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正经坐在上首,下面一堆人捆着跪在下头,也有弯腰回事儿的。没一个人敢嬉笑做声,只有费婆子的声儿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偏这时候,小丫头回话,道是凤姐来了。

贾母看一眼腰背微微挺直的邢夫人,淡淡道:“让二奶奶进来罢。”

声音落地,凤姐满脸春风,款款而入,眉梢眼角一片喜气,上来就是盈盈福了福身,因道:“老太太,太太,我有一桩喜事要回。”

贾母本就觉得这事蹊跷,且素厌邢夫人行事,又喜凤姐,便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倒要现回?”

凤姐眼角儿都没往底下那些人身上扫一眼,只将平儿推出来,笑道:

“老太太、太太深知的,我身边也只平儿最是得力,她又是个忠心的,只我素日是个多心的,冷眼瞧了这几年,才认得准了。现今我也有了儿女,自然不能叫她没了下场,且要体面些才是。

前几个月我就放了她的身契,又买了一套小宅子,打量着什么时候我们二爷回来,正经摆几桌子,讨她做个二房,也算全了这些年我们的情谊了。

这不,前儿二爷书信回来,我就把些不打紧的摆设物件拿出去,做个妆点。后头叫她父母兄弟过来瞧瞧,也充个体面。”

这一通话说下来,邢夫人脸色登时一变,有心要说什么。

贾母已是笑道:“难为你有这么个心。既如此,我也添二十两,赏给平儿这丫头,随她置办些什么东西,权当添妆了。”.七

有了这一句,邢夫人哪里还能说旁的话,满腹的话只梗在那里吐不出来。

倒是王夫人还说了两句:“既有这心,怎么不告诉我们?也忒小心过了。”

“原也是小事,二则,我们二爷也没回来,也不知南边是个什么结果。”凤姐笑道:“如今家里也是事多人烦的,原说着过一阵,到时候再定的。因此便没回。”

“也罢。”贾母道:“你心里有数儿就是。”

三人你问我答说了几句,便要将这事囫囵过去。偏邢夫人却心中着实不服,因道:“你要做这事,也说个明白。没得叫旁人瞧见,好话难说歹话多,传来传去又有什么意思?”

前头还罢了,再听邢夫人这话,凤姐心头一阵发冷,面上却只笑着,使眼色给平儿,将个账本子递过去给邢夫人,因笑道:

“原是我年轻见识浅,这不还得指着太太明察。这一应的身契物什,我都命记了账本子的,太太拿着这个,使人出去一查,自然明白,也好给我个清白。

我也晓得的,这些年料理事,因着年轻鲁莽,也急躁,不免有些遗漏不妥的,就有些小人生怨,编排出些杂话儿来。如今太太有心替我分辨,何不将历年的账本都查一查。

一则,我自认里得正站得直,也不怕这个。二来,也是辩驳辩驳,压一压这些谣言碎语。三来,我理事的纰漏,也好查检一番。也是太太疼我了。”

“这……”邢夫人前头不过心头气不过,且素日也疑心凤姐必定从中取利,方含沙射影一句,不过发泄发泄。此时凤姐打蛇随棍上,她反倒被噎住了。

休说通查账本,不知要得罪多少人,生出多少是非。纵然这些都不论,这府里本是王夫人料理,她使人查检,又是什么道理?

可要驳回这话,凤姐说得何等光明正大,且都是应着她的话而来,又怎么驳回?

她也不是那等敏捷多识的,面对着凤姐言辞,又有贾母、王夫人瞧着,不觉狼狈起来,咬着牙说不出话来。话都应不得,何况平儿那账本子,更是无人敢接过去的。

屋中沉寂了半晌,方有贾母淡淡道:

“你这话倒是不错。我也知道这当家的难处。咱们虽是中等人家,到底也是三四代的大族,一应都有旧例,又有亲戚世交,丫鬟仆役,上下里外应酬打点,何止万千。

常言道树大有枯枝,何况这一大家子的。纵然大多是好的,他们也不理事,只说咱们家自来富贵,忽得俭省起来,多是管家的不是。也不瞧瞧,这繁衍滋生四个字,又哪里知道,这些年里外多少大事!”